母亲82岁了，一直不舍得离开那个住了半个多世纪的老宅。我们知道，旧屋留存着她一辈子的记忆，淳朴厚道的街坊四邻也让她割舍不下，因此只是在冬天，母亲才来我这里小住。
　　我住的是楼房，有暖气，虽然地方狭窄，不如乡下的房子宽敞，但是对于八十多岁的母亲来说，腿脚时常疼痛，又有脑梗的后遗症，特别怕冷，所以来我这过冬实属最佳也是她无奈的选择。我住四楼，没有电梯，爬楼梯对于她来说就是个巨大的挑战。只见她手抓着栏杆，费力地拖着沉重的双腿，气喘吁吁一步一歇地往上挪，我要搀扶，她坚决不让，非得独自去完成这无比艰巨的任务。我笑着说她：“你在楼道走一趟，清洁工都不用擦栏杆了。”
　　平时我们都上班，白天的时间老妈多数是一个人在家看电视，或者坐在阳台晒太阳，看看楼下过往的人，要么侍弄一下那几盆花草。她不识字，有些普通话母亲听不懂，看电视也是看个热闹，有时候会像个孩子似地兴奋地向我讲述剧情。她笨拙的表述，加上手势，常常让我如坠入雾里，不知所云，但我还是附和回应说，很有趣，接着看吧，下次再给我讲。
　　父亲走后，要强的母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记忆力急剧减退，总是刚说了一句话，转眼便想不起来了，就连吃药的事情也时常记不清楚。可是，我们姊妹几个的生日和喜欢吃的东西，她却记得丝毫不差。她常说，那时候家里穷，哪个孩子过生日的时候，她会在煮饭时偷偷煮三个鸡蛋，留着给他吃，其他人根本不能沾一点光的。她夜里在油灯下纺棉花、织布，白天下地干活儿挣工分，起早贪黑地忙碌，羸弱的肩膀勉强支撑着这个贫穷的家。忆起以前的苦日子，她滔滔不绝，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思维格外清晰。那个年代的痛，如深深的烙印，镌刻在她灵魂的深处。
　　母亲来的第一天，我和面准备包饺子，母亲也赶忙洗手来帮我，我说：“你是病号又刚来，不用干活儿，一会吃就行了。”母亲神情黯淡地小声唠叨：“哎，人老了，不中用了，在家你嫂子啥都不让我干，你也不让我干，都嫌我脏呢，我真是个废物了。”母亲的话像刀子一样深深刺痛了我，原来，年迈的母亲竟然这么敏感，我的善意的话对她竟然是一种轻视和伤害，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我立即嗔怪她说：“你不嫌累，就来擀皮吧，我来包饺子。”母亲马上像个犯错的学生获得老师的原谅一样，高兴地去洗手，然后搓面，擀面皮，忙得不亦乐乎。我恍然大悟，贵在参与，母亲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努力证明自己仍有用，而我怎么能伤害了她脆弱的自尊呢？
　　一天，母亲让我把儿子不穿的旧衣服找出来，说要给我们每人缝几双鞋垫。我说：“鞋垫一块钱一双，那值得费这劲？”可母亲埋怨我说：“现成的东西放着不用？能省一块钱也是省啊！那还能买俩馒头呢！”母亲的逻辑真还挺有道理，一块钱看似不多，可价值不可小觑，能饱饥肠辘辘呢。我找出一大堆旧衣服放在她面前，她仔细分门别类，把能穿的拣出来，准备送给乡下邻家的孩子，不能穿的拆开。我权当这琐碎的事情能填补她心头的空虚，也没去留意和过问。
　　过了一段时间，母亲拿出一摞缝得整整齐齐的鞋垫交给我，让我们试试合不合适。我惊诧了：那细细密密的针脚，瓷瓷实实的鞋垫，分明是一颗母亲的心啊！“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确，我这像小草一样的些微孝心，怎么能报答得了犹如春天阳光一样的母爱呢？我不由自惭形秽了。我不知道母亲克服了多少困难，含着怎样的情感，以怎样的意志力去质朴地表达那份深沉的母爱的？
　　我忽然觉得，母亲在，我便是幸福的，无论我多大，在她眼里永远是个孩子，永远是她心里无法割舍的牵挂。
　　邯郸市肥乡区第一中学 王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