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小妹15岁。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重点中学。接到通知的时候，妹妹笑了哭，哭了又笑。她好不容易才考上，家里生活条件不好，娘去世了，就我和六十多岁的老爹供妹妹上学。
  　9月3日开学的日子。那时候，我们那里的交通非常落后。县城离我家六十多里路。要走二十多里土路后才能坐上车去县城。开学前一天的下午，我送妹妹去城里的学校。九月的天依然很闷热。我俩背着书包和行李走在风雨不透的小毛毛道上。走了十几里路，妹妹就走不动了。她用小褂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气喘吁吁地问：“姐，还有多远？咱歇会儿吧，我实在走不动了。”我哄她说：“快了！”。
  　又走了一段，好不容易走到了大路上。小妹像滩泥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说啥也不愿再走了。她脱下鞋，我看见她两只脚都磨出了血泡。我不忍心再催她，便也坐下来，在树荫下歇了一会儿，又往前走。小妹一瘸一拐的，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姐，要是有辆车该多好啊！”“大秋忙的，路上哪会有车？快走吧。”我打断她。她还是不甘心，边走边回头望。
 　 一会儿，小妹忽然兴奋地叫起来：“姐，快看，车！”。我回头，咦！真是车。是一辆马车。马蹄声伴着铃声由远而近。小妹高兴地把行李一扔，跑到路中间，使劲地挥舞着双手······她真怕这辆车会像天空中的鸟一样从我们头顶上飞过去······
  　车把式一声清脆的鞭响：吁——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
 　 车上有三个人。车把式在左，右边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六十多岁。车中间还躺着一个，蒙头盖脸，似乎在睡觉。我忙上前叫一声：“叔，捎个脚吧！我们去县城，实在走累了。”车把式一脸为难的样子。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脸上抹得黑一道白一道的小妹，他和那个上了年纪的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很无奈地说：“唉！也不容易，上来吧！”我和妹妹像是遇到救星儿似的，急急忙忙往车上爬。车很高，等我爬上车坐好，我一低头，一双大脚就直直地立在我面前。那是一双蓝色布鞋，鞋帮上纳着卐字。这双鞋的号码足有44号。我的头发一下子竖了起来，后背冒着凉风，两只手心全是汗。我本能地向边上挪一下身子，又侧过头扫了一眼那人：那个人很高很大，一双脏兮兮的棉被盖住他的脸和身子，那一定是一个男人的躯体，这一双大脚就说明了一切。因为只有一双大脚露在外面，一个活着的人绝不会这样仰面朝天直挺挺躺着。我不敢再看，把脸转向妹妹。妹妹的眼睛也紧盯着那双大脚。小脸蜡黄，挂满恐惧。
 　 我这时才明白，我们搭上了拉死人的车了。我害怕极了，但还是忍着。车上四个人，谁都不说话，只有马蹄声伴着铃声，还有四周悄悄围拢过来的莫名的恐惧。
  　黄昏的时候，马车进了县城，到了火葬场门口。车把式将车停下来，我和小妹赶忙跳下车。我们只是向车把式摆摆手，再也说不出话来。车把式也向我俩摆摆手。他们走了，进了火葬场的大门。我拉着小妹的手就跑，恐惧依然在身后追过来······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忘记了那位车把式大叔的模样，可我却忘不了那双大脚。那双大脚总在我眼前晃。我依然能真切感受到它给我带来的恐惧。
     永清县胡连店村 李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