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时冬天上晚自习，虽然条件艰苦，但热情高涨。
　　1977年恢复高考那一年，我们正在邻村蒲洼上初一。那时学制短，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初一的孩子也就十一二岁，对于高考还懵懵懂懂，可是在家长、老师的絮叨下，也渐渐感觉到高考是学子的龙门，一旦跨越，化鲤成龙，就能端上铁饭碗，成为吃国家饭的人。从此，泥菩萨镀金身，命运得以改变。
　　因为高考是改变人生的关键节点，凝结了诸多家长、老师、学生的希望。“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是师生信奉的金科玉律。从初一开始，学生们就紧张起来。
　　 一进入冬季，夜校就开始了。冬天夜长，农家没有电视，也不常放电影，连收音机都是稀罕物，孩子们晚上没啥玩的，所以上夜校让他们既兴奋又觉得刺激，根本感觉不到一点辛苦。
　　虽然学校离家只有二里地，中午也有学生不回家，早晨一上学就带好两顿的干粮。学校里没有伙房，只有一口大锅，老师们轮流负责加热干粮。学生用各色手绢包着饼子、卷子、大饼，大课间由值日生用簸箩抬到加热干粮的屋子里。到开饭时，再由值日生抬着小簸箩把干粮抬回来。大家嘻嘻哈哈哈地翻拣着自己的手绢，找到后，就回到座位上有滋有味地吃起来。条件不好的或者腼腆的女生会低着头在书桌下面吃，条件好的、外向的男生就吃得肆意一些。有时我们会凑到一起，分享带的干粮和咸菜。
　　因为，大家包干粮的手绢都是在小卖店买的，所以经常有拿错的。同班的还好些，有时不知怎么搞的，还会跟别的班弄差。不过，大家笑过之后，也不会怎么计较，反正大家带的都是饼子，有时就将错就错地吃了。娘那时为了让我吃得舒服些，经常贴枣饼子，吃起来又甜又香，真是又省咸菜又顺口，让我一直念念不忘。
　　吃完饭，大家就开始看书、做题。班里有个学生家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套数理化丛书，里面都是练习题，当时那可是个宝贝。因为我们没有练习册，课外书几乎见不着，我就趁那机会一章章地抄练习题，然后利用周末在家做。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数学好是那时苦学的结果。
　　老师吃完饭后，夜校就开始了。每个学生面前都会亮起一盏小油灯，屋里顿时会闪现出一片萤火虫飞舞的景象。教室里没有电灯，学生带的都是自己做的油灯。一个旧墨水瓶、一个老钱、一节铁皮桶、一缕棉条就可以做一个煤油（柴油）灯。每个学生都是做灯的能手。那时煤油比柴油要贵些，所以用煤油的少。柴油灯烟太大，直到第二天，好多同学的鼻子眼还都是黑的。
　　有聪明的同学在民兵打靶的地方拾到子弹壳，下面挖了眼，用一根铁丝撑着，像个烟筒似的罩在灯的上面，烟从子弹壳里钻出来还可以点着，这样一来，他的灯上就有了两个火头，真的很神奇。二次燃烧后，烟少了，亮度增加了，真是一个发明啊！
　　我们老师就在这昏黄的教室里激情洋溢地给我们讲鲁迅、讲冰心、讲郭沫若、讲朱自清，讲方程、函数、真命题假命题，直到晚上九点多。
　　大约九点半的光景我们的夜校就结束了。老师怕家长担心，不让我们熬得太晚，虽然大家的情绪还很高涨。
　　在回家的路上，大家结伴往家里跑去。一路上欢呼雀跃，你追我赶，把一个冷寂的冬夜搅得热气腾腾。女生毕竟是有些胆小的，她们紧跟在男生身后。尤其没有月亮的夜晚，那些恶作剧的男生总要突然撒开脚步，女生立刻就尖叫着追了上来，安静的夜顿时沸腾起来。当然也会有一些“护花使者”会慢慢等，跟邻家的女孩一起走。
　　我家住在村边，我回家前，总能看见家里的灯光星星般地眨眼。估计我快回来了，母亲就会打开大门，站在星光下，遥望我们撒欢的地方。直到看见我的身影，她才会闪进门里，继续纺她的线，纳她的鞋底。
　　在这样的守候里，我长大了，那种暖暖的感觉也一直在心里弥漫，所以我常常想起夜校那如豆的灯光。
　　沧县高川乡前高龙华小学
       沈培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