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我7岁，正是“三年困难”时期。那年春天，我天天饿得肚子咕咕叫，还哭喊着要东西吃。一天上午，大我两岁的侄女小菊跑来神秘地对我说：“叔，王奶奶家锅里有剩饭，是山药面粥，足有一大碗，上面还飘着一片片野菜叶，可香呢。”
　　“剩饭？”我立刻打起精神：“走，咱去喝了它！”
　　王婶带着她6岁的女儿到田里了，家里没了人，我们就大胆地跑进她们家的厨房，揭开锅盖，你一勺我一勺地喝起来。一会工夫就喝了个净光。我们怕王婶知道了找我们算账，便把锅刷干净，想让她忘记锅里还剩着粥，然后盖上锅盖，悄悄地离开了。
　　后来，我差不多每天都要到王婶家的厨房看锅里有没有剩粥。有，就偷喝了，刷好锅，盖上盖儿，得意地离开。以为这样王婶肯定发现不了。我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王婶哪有那么糊涂，只不过没弄清偷喝者是谁罢了。好几次都看见王婶气呼呼地对大街上的乡亲们说：“俺记得清清楚楚，锅里剩着饭，中午从田里回来，又渴又饿，想喝几口，一揭锅盖，没了，还给刷了锅。这样好几次了，你说气人不气人！”无奈的王婶气得巴掌拍得咣咣响。
　　有一次，我差点儿被王婶逮个正着。那天中午，我饿得实在支持不住了，又跑到王婶家的厨房，看有没有剩下的粥。一揭锅盖，啊！半锅呢，还冒着热气哩！我二话没说，舀上一勺就喝。一挨嘴，烫得差点叫出声来，我只得丢下勺子离开厨房，想一会儿凉了再来喝。想不到正坐在破南屋里吃饭的王婶看见了我，厉声问：“你喝我锅里的饭了？”我支支吾吾回答：“没……没有。”我心虚，怕挨揍，撒丫子就跑。这一跑，王婶更认定了粥是我偷喝的了。随后就让她的女儿找到我家，给我娘说我偷喝了她家锅里的粥。娘一听，怒气冲天，冲我骂道：“你个脏羔儿！”伸手就去打我，我撒腿逃跑时，却被娘一把抓住。“谁让你喝人家饭了！谁让你喝人家饭了！”娘一边喊，一边打我屁股，继而一脚将我踹倒在地，又狠狠给了我两巴掌，并喝道：“以后还去不？！”我侧卧着身子，直视着娘吓人的模样哭着求饶：“不去了！我再也不去了！”娘看着我瘦瘦的小脸儿和瑟缩的身体，沉默了……此时她也许感到自己出手太重而后悔，也许体谅到我肚子饿极了的滋味和无奈，眼里竟落下泪来。娘扬起头，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声“你净给大人往脸上抹黑”，随即疼爱地把我从地上扶起，拉到她身边，擦着我眼泪恳切地说：“孩子，以后饿了，找娘想法子，咱可不能再去干那种缺德的事了啊！”我啜泣着点点头。
　　从那以后，我好些日子不敢去王婶家，偶尔碰上王婶家里人，总红着脸儿低着头悄悄溜过。
　　如今，家里的吃喝早已富足，但每每想起儿时偷粥喝的恶作剧，仍旧觉得那时的粥真是好喝。不过对给王婶造成的困扰，我在心里更多了一丝歉疚。
 　 赵县北冯村 宋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