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燕君

    幸好，春芽没有倒下，眼前黑了十几秒钟便恢复了知觉，但她和冬茗一起往外走时，仍然感到头晕脑涨，全身无力。
    同样是农村孩子，春芽来自平原，冬茗来自山区，如今在老师眼里，却一个是优等生，一个是差等生。这是多么不公平啊！春芽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毕业，可是一个公认的好孩子啊！
    尽管白天里农民播种小麦拌种的农药味，仍然弥漫在校区的空气里，但校门外的田埂上，还有不少散步的学生。春芽独自坐在石头上，背依着一棵榆树，望着村里升起的缕缕炊烟心潮难平。也许，自己的爹也在院里的土灶上生火做饭，卧床不起的娘正喃喃自语：
    “芽儿真有出息，上县里念书啦，说不定，俺家能出个大学生呢！”
    “可是，在老师眼里，你们的闺女却是个不听话的差等生啊！”春芽心里说着，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一滴滴落在脚下的黄土上。
    “叮铃铃──”夜自习的预备铃响了。春芽吃了一惊，因为天已经很黑，旷野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一边擦去腮上的泪水，一边向教室跑去。
    一天中午，春芽正向寝室里走去，齐素芬从后面赶了上来，还大声喊着：
    “春芽，给你信，牛皮纸的大信封，《中学生文学》寄来的！”
    “嗖，嗖，嗖！”寝室里的女生像一发发炮弹射了出来，眨眼间在院里围了一大群，纷纷嚷道：
    “看看里边是啥？”
    春芽的心跳声，同学们仿佛都听得见。春芽颤动着手一点一点撕开了信封，里面是最近的一期《中学生文学》。大家的眼睛都瞪圆了，见目录上并没有所料想的结果，便随着春芽一页一页翻动杂志而上下左右转动着眼珠。终于，在倒数第二页上的《刺儿梅》栏目里，发现了铅印的“春芽”两个五号黑体字。这篇文章的题目是《二里》，内文如下：

    父亲：你们学校的钟，敲一下声音能传出一里，敲两下呢？
    儿子：二里。

    “嗷──，发表了，发表了──”同学们一齐欢呼。
    眨眼之间，春芽发表作品的消息像无线电波传遍了全校。
    寝室里，春芽激动地坐在自己的铺板上，捧着那本杂志，看了一遍又一遍。
    男生，女生，一班的，二班的，还有老师和职工，这一批刚出了高一（１）女生寝室，又来了另一批。人们瞪大眼睛，张着大嘴，看到杂志上春芽的名字就像拜会了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２）班有位男生想从春芽手中拿过杂志看个究竟，被单玲一伸手“啪”地打了回去：
    “别动，你的手干不干净！”
    正在春芽被围观多时，坐得腰酸腚麻时，班主任张老师从窗外敲敲玻璃说：
    “春芽，你到校长室去一下！”
    春芽跟着张老师来到校长室，贾校长、方主任连忙笑容可掬地站起来说：
    “这位就是春芽同学？快坐快坐！你发表的文章叫我们看看！”
    张老师像古代皇朝金殿上的执勤官，从春芽手里取过杂志，恭敬地上呈给校长。
    慈祥的贾校长看看杂志上的名字，看看春芽，再看看名字，又看看春芽，说：
    “春芽同学，你发表了文章，是咱们整个四中的光荣。希望你要多写文章，多发表文章。对了，你父亲是干什么的？”
    “我爹是民办教师！”春芽说。
    “怪不得呢，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普通家庭出身，素质不一样啊！”方主任感慨地说。
    张老师说：
    “这个孩子成熟得早，特别多情善感。她的性格和别人也不一样，很耿直，显得有点自以为是，不太听话。不过许多文人也都是这样。也许，她考大学没希望，将来能在文学上有所造就呢！”
    “好，我同意张老师的看法，咱们四中不但要出大学生，还要出作家。希望春芽同学不要辜负了我们的期望！”贾校长语重心长地说。
    其实，张老师对春芽有偏见只是因为几个小小的误会，春芽给其他老师的印象都不坏。那次老师们开教研会，张老师说了春芽不少缺点，什么早恋呀，课堂上看闲书呀，和老师顶牛呀等等。孟老师立即为春芽鸣不平：
    “你要全面地看，春芽外语学得很认真，她记性好，作业写得既漂亮又干净。要是没有这样的学生，我绝对不教高一（１）！”
    教体育的杜老师也说：
    “我看春芽是棵好苗子，可以培养。我和她打乒乓球还输给她几次呢！”
    张老师很是不服：
    “春芽的劲用不到正事上，搞邪门偏科倒有一套，可外语毕竟只作参考分，体育连参考分都不算。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还是分数算，能考上大学才叫成功。”
    孟老师和杜老师因为教授的课程“次要”，好像有气短病一样，不敢与张老师理论。
    然而，自从春芽发表了文章，受到校长的表扬后，张老师看着春芽也顺眼了。她想，也许春芽是块作家的料。
    那天课外活动，春芽和校乒乓球队的队员们一起练习打球，打着打着身上就热了。春芽脱下外衣，向窗扇的插销上挂去。
    突然，一个蓝球飞来，正撞在窗扇上，“砰──哗啦！”玻璃打碎了，有一块玻璃从春芽脖子后面划过，春芽觉得一阵巨疼，大叫一声：
    “啊──”
    同学们围上去一看，春芽脖子里流出好多血，把衣服都染红了。
    “啊呀，血！怎么办呀，快喊校医去吧！”同学们喊叫着乱成一团。
    在乒乓球室窗户外面观战的胡军见状，几步冲到教室，不顾春芽的反对，背起她就向校医务室跑去。
    春芽的伤口并不深，校医给她上了药，进行包扎。春芽的衣服被血染红了一大片，胡军的衣服也染红了一小片。
    第二天，胡军的名字上了黑板报，有人称他为第四中学的活雷锋。
    春芽好长时间没和胡军说话了，这次，春芽终于鼓足勇气，在教室里当着同学们的面对胡军说：
    “我谢谢你！”
    胡军红着脸说：
    “不用谢了，能不能叫我看看你的《中学生文学》？”
    春芽立即把杂志从书包里掏出来递给了他。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春芽发表作品的事情早被人们忘到了脑后。元旦假期过后，同学们刚回到学校，又产生了一条新闻：胡军也发表作品了。胡军的作品比春芽的长，但是没有标题，是发表在《中学生文学》上的一组“来信照登”中的一个。全文如下：

    编辑老师：您好！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一本《中学生文学》杂志，立即被她吸引住了。那天下午，我捧着杂志看得入了迷，晚饭忘了吃，天黑后我又点起蜡烛继续看，一口气读到深夜才看完。《中学生杂志》是由中学生来写，写给中学生来看，因为贴近我们的生活，比较真实可信，使我很受启发。她不愧为我们的良师益友。我心中已经订好了计划，明年我也要订阅一份《中学生文学》，让我们全班同学看！    一个酷爱贵刊的读者：胡军

    这一次，胡军的新闻没有爆炸，只在高一（１）引起不大的反响。然而胡军很激动，不光为那封信的发表，还为他自己受到杂志的启发而产生的一个伟大设想。这期杂志上发表的作品，大多数署名都带着某某中学某某文学社，并且封二的“文学社巡礼”推出了上海青青草文学社专页。胡军的愿望是，他也要创办一个文学社。
    胡军先找到春芽做动员工作：
    “春芽，我想办个文学社。在四中，除了我，就只有你发表过作品，你当社长怎么样？”
    春芽说：
    “我可当不了社长。你当社长吧，我支持你，当你的社员！”
    其他同学听说春芽都想加入文学社，便纷纷报名，最后两个班有二十五人参加。不曾想，这事又惊动了校领导，指示张老师一定要把文学社扶植起来。张老师想，四中本来就是理科学校，主要是向农业大中专院校输送人才，平时不少同学重理轻文，尤其是作起文来难得没法提，这样一来，可能对她教授的课程是个促进。于是，她主持了文学社成立仪式，任命了胡军和春芽两位社长，她自命为指导教师。
    文学社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张老师和大家一起商量。齐素芬说：
    “全国出名的文学社好多都是用花命名的，什么杜鹃呀，山花呀，咱们不妨来个带有地方特色的──玉米花！”
    “玉米花？”张老师一边向黑板上写一边品味。
    褚大鹏说：
    “玉米花可够香的，可惜吃起来没饱啊！”
    同学们哄堂大笑。齐素芬气得冲褚大鹏咬牙切齿。张老师纳闷地说：
    “玉米花不大顶饿，吃起来就是没饱，有什么好笑的？”
    同学们只得捂紧嘴，生怕笑声漏出来。齐素芬长叹一口气，嘴噘起来老高。
    冬茗说：
    “我起个新圃，新旧的新，苗圃的圃。”
    张老师点点头：
    “新圃，这个名字不错！”
    胡军说：
    “干脆就叫四中文学社得了！”
    张老师摇摇头：
    “太没诗意了。春芽，你起个名字。”
    “我想了一个名儿──启航！”春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