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燕君

    张老师连忙向省里的领导汇报：
    “我们这两位同学太谦虚，有成绩不爱往外说。其实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位女生叫春芽，发表过微型讽刺小说；这位男生叫胡军，发表过书信体散文。《启航》月刊就是春芽命名的！”
    检查团的领导纷纷点头：
    “真不简单，两位了不起的小作家！”
    一星期后的早操时间，同学们做完广播体操，正想解散队伍，贾校长走过来，向大家通报了上级对四中的检查情况，据说给他们留下的印象还不错。贾校长说：
    “这些成绩的取得，都是我们全体师生员工共同努力的结果。同学们要树立良好的四中形象，热爱四中，建设四中，把四中建设成为美好的家园。教学环境改善了，才能使我们用清静的心更好地学习。另外，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件事，省教委的一位副主任，在我省另一所农业技术中学检查时，特别提到了咱们的《启航》文学社，并且当场讲了一个咱们学校的同学发表在《中学生文学》上的笑话，大家猜猜是什么笑话？”
    “二──里──！”同学们异口同声地说。
    “对！就是《二里》！”校长激动地说，“我主张，咱们学习的课程没有次要的，门门都是主科。在咱们基层学校，考上大学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同学要面临回乡就业的现实，升学有希望的同学，当然就必须别无选择地学好文化课，如果你觉得考学没希望，可以专攻某一门课程，或者培养独特的爱好，将来靠一技之长走向社会。我看，春芽同学就可以专攻文学嘛！多少年以后，我们四中不但出大学生、教授、科学家、作家、诗人，还出唱歌的明星、优秀的运动员、种地的好把式。有句话说得好，干革命有七十二行，行行都可以出状元！”
    队伍解散后，春芽正向教室里走，被贾校长喊住了。贾校长问：
    “春芽，又写文章了没有？”
    “没有！”春芽慌忙摇头。
    校长说：
    “你们搞文学的讲究灵感，如果没有灵感，硬写是写不出来的。我听说搞创作都要根据生活中的事情提高提高才能出作品，你那篇《二里》是不是也来源于生活呢？”
    “我无意中听俺爹说的！”春芽说。
    “你看你看，这就叫来自生活。”贾校长说，“要是别人，就不可能把它写下来。当然，在这方面我不如你。总而言之，搞文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搞的。当初我当乡长时，有个报道员就说过，他写新闻报道很拿手，可文学作品一篇也写不出来。既然你有这个本事，可以多写写咱们的四中，你的同学，你的老师，还有辛苦工作的方主任等校领导。你能把咱们学校的事迹登在报纸上，就算考不上大学，我也叫你留校搞宣传工作。”
    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贾校长意犹未尽，春芽却谢天谢地。
    有次，张老师曾给春芽说过这么一席话：
    “在升学这条路子上，你早就不是教导处的培养对象了，想进入全班前十四五名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你干脆专攻文学吧。你看古代那些文人，写下那么多传世之作，到你们现在还学习着人家的作品，他们根本没学过数理化。就像当代自学成才的不少作家，也没学过数理化，不是照常写出获奖书籍吗？”
    校长的意图，是让春芽为他树碑立传。张老师虽然没指望春芽能给她干些什么，希望春芽能成为作家，但是那种观点是否正确呢？为啥自己的父亲也是教师，教师和教师的教学方法差别竟这么大呢？春芽想，正不正确且不管它，现在不是当“专业作家”的时候，她还要学习全面的文化知识。
    最近，班里的同学们特别注意起穿衣打扮，不少人买了新衣服，还有人擦脂抹粉涂口红，攀比之风愈刮愈烈。有一次，单玲使用了一种浓香型的高级香水，整个教室的空气都被污染了。孟老师腋下夹着教案，刚进教室，就退回去，到了院里，鼻子三耸两耸，“啊──嚏！”打了个响喷。那节课，孟老师是皱着眉头讲完的。
    刚进入农历十二月，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同学们盼望着早一天放假回家过年。学校里下通知说，放假前举办一个诗歌朗诵会，每个班里出十个节目，可以唱歌，也可以朗诵诗，最后评出前十名，发给奖品。另外，两个班还要比赛合唱歌曲，争夺“文艺先进”流动红旗。目前，高一（１）班的教室里已经悬挂着“卫生标兵”和“体育模范”两面流动红旗。张老师要求文艺委员春芽抓紧排练节目，务必把另一面红旗夺到手。春芽从来没当过文艺指挥，这次是赶鸭子上架，不干不行。通过几天的排练，春芽的胆子竟练大了。
    腊月二十，离放假还有两天。这天晚饭后，全校的师生员工齐聚会议室，迎春节诗歌朗诵会开始了。因为学校新建，各种器材不齐备，歌曲只能是清唱。（１）班合唱的歌曲是《中国，鲜红的太阳永不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２）班演唱的是《社会主义好》和《保卫黄河》。
    这天，春芽是按照老师的指示脱下了那件褪了色的红色上衣，临时借用了一位职工的红色套裙，乌黑的发辫上，扎着一块白底红花的手帕，就像电影上刚出嫁的新娘一般，她的美貌让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春芽指挥的两首合唱歌曲，最后虽说不错，明显优于（２）班，尤其国歌唱到结尾，她的双臂用力一挥，声音嘎然而止，震服了每位观众，但表演第一首歌曲时却出了点麻烦，春芽的指挥棒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引得全场哄笑，台上（１）班的同学也没忍住，笑得东倒西歪，好几分钟才止住。
    该单人表演了，春芽演唱了两首歌，一首是上初中时跟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每周一歌节目学会的台湾歌曲《赤足走在窄窄的田埂上》，另一首是《小河里水清悠悠》。老师和同学们第一次听春芽唱歌，谁都没想到，她会有这么甜脆的喉咙！虽说没有乐器伴奏，但她的歌声，就如汩汩的山泉，清新而流畅，又如安谧的丛林里百灵鸟的婉转啼鸣。
    第二天，黑板报上公布了获奖名单，春芽的两首独唱歌曲全部名列榜首，奖品是两个带塑料皮的大日记本。然而，流动红旗却流进了（２）班。
    胡军暗地里进行了一次民意测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男生推崇春芽为校花，百分之百的同学嫌春芽穿得太土。
    春节伴随着鞭炮声渐渐远去。正月十六，四中正式开学。同学们刚进教室，立即吃惊了，那面“文艺先进”流动红旗竟挂在了高一（１）的墙壁上。万家良说比赛那天有位老师评委加错了分数。褚大鹏却透露了秘密，说张老师男朋友的亲姑姑在地区教委当科长，有意把张老师调到地区工作。班级荣誉多了，张老师可以评为上年度的先进个人，如果她教的学生考上大学的多了，她便可以作为有突出成绩者被提拔到地区工作。
    开学后的第一节体育课，是在杜老师的带领下打扫操场里的积雪。杜老师告诉春芽，全县乒乓球比赛将于三月二十五日在县体委举行，希望她加紧锻炼。
    春芽既高兴又上愁。高兴的是能代表全校到县里参加比赛，可以风光风光，愁的是没有一件像样儿的衣服。
    一天，单玲把春芽叫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递给她一百块钱。春芽不解地问：
    “你为什么给我一百块钱？”
    单玲怪声怪气地笑道：
    “这不是我的钱，是胡军叫我给你的。你不是快参加乒乓球比赛了吗，正好买身像样的衣服！”
    春芽把钱塞给单玲说：
    “我凭什么白要人家的钱，你还是退给他吧！”
    “咦──，怎么会是白要他的钱呢？”单玲瞪着眼说，“一百块钱可不算多，按说他还得多给点。这事是我做的主，让他掏钱，就算那次偷看你洗澡的观赏费吧。如果你嫌少，我再敲他一次竹杠。我这可是为你着想！”
    春芽气得满脸通红，胸脯一起一伏地说：
    “谁让他观赏了？是不是你叫他偷看的？”
    “咦──，我说春芽，咱们的身体没那么金贵！就看一下，给一百块也不少了──”
    “我没有你那么浪！”春芽说，“我没有跟小黑胡子亲过嘴儿，也没有叫男人看过光身子，更没用过避孕套儿。那次，要不是胡军给我解释，我早报案了。”
    “求求你，别大声嚷好不好？你说我浪，我认。可人家是欣赏女人的曲线美，想找创作灵感，公安局也不会管的！”
    “好好好，单玲，什么都不要说了，你把钱还给胡军，咱们还是朋友，你不给他，以后我就不理你了！”
    单玲答应了，并向春芽赔了不少好话。
    乒乓球比赛一天天临近，春芽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她开始叹息自己命苦，生在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受尽了洋罪，吃也不敢多吃，穿也穿不好。虽说去年的收成不错，黄色的玉米面干粮替代了红色的高粱面窝头，但别人吃精白精白的小麦馒头时，她只能干咽唾沫。一年四季没有换洗的衣服，冬天当外衣，夏天贴身穿，穿到不能再穿时才换新衣。这么寒酸的生活，春芽觉得自己矮人一等。
    怎样才能得到一件新衣裳呢？冬茗上学期穿过一次的红色西服，样式挺好看，春芽试过，别人都说她穿上漂亮，可那衣服毕竟不是自己的。别人以为那件上衣要花三四十块，冬茗说才十八块钱，如果会砍价的人买，也许十五块钱就能买到。
    春芽想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利用周六周日，到县城找点活干。
    县城并不大，大大小小的饭店足有三十多家。洪强宾馆大门外贴出告示，正在招收服务小姐，春芽怕同学们知道了笑话，她没有去。县城西北角上的红芳歌楼也用大红纸刷出招钟点女工的启事，春芽便怯怯地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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