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燕君

    白沟河岸，月清寺遗址附近。四中的师生低头伫立。张老师手捧着一条红围巾，泪水顺着面颊爬了下来。冬茗和齐素芬等人失声哭泣。
    满河的大水汹涌而去，一百二十多位民工，四十多只农家小船分为两排，横排在河面上，打捞春芽的尸体。
    打捞船不断向前推进，师生们缓缓地跟随，一双双眼睛，透过被泪水模糊了的眼帘，望着自愿打捞尸体的民工们。
    被雨水洗过的天，是蓝蓝的。那朵朵白云，驻足白沟河的上空，像是上天特意为春芽制作的白花。
    岸上的青草，挂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仿佛这没有感情的生命，也在眼含泪水。
    河中，船在前行。岸上，人在跟随。一里、二里、三里......五里......十里，从这一个县进了另一个县境，春芽啊，怎么还不见你的身影？！师生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于是，白沟河岸传出一片哭声。大家一边哭一边念叼着：
    “春芽，你回来吧！”
    哭声惊动了十里岸边的老百姓，他们含着泪水，纷纷加入到打捞的队伍中。
    贾校长、方主任和县教育局的同志来到打捞现场，让民工们吃过饭再打捞，民工们连头都不抬，仍然用心去打捞。领导们劝老师和同学们回去吃点饭，可师生们却哭得更恸了。
    这哭声，像晴天里的惊雷，震撼着人们的心。
    只有半天时间，附近几个县市学校的学生都知道了，那个外号一身红的四中女校花春芽跳了河，所有到过红芳歌楼的男男女女都听说了，那个能歌善舞、见她一面马上去死也心甘的红霞，永远也见不到了。大卡车、小轿车、拖拉机、摩托车、自行车，社会各界的人士纷纷涌向白沟河。有人呆立河边，追怀一种美好的记忆。有人烧起纸钱，超度亡灵去那极乐世界。
    十里河岸，十里人山。十里流水，十里酸泪。
    突然，有人大声哭喊着跑到河边：
    “春芽──，春芽──，你在哪里啊──！”
    那个穿着病衣的男孩子，正是对春芽一片痴情的胡军，他一把泪水一把鼻涕，跪在水边悲痛欲绝。哭着哭着，他猛然一挺身子，“呼”地向着滚滚河水扑了过去。人们纷纷上前把他拦住。
    在一棵大树下，冬茗和闻讯赶来的秋萱拥抱着哭作一团。
    这时，一位满头大汗的教师，跑到贾校长跟前说：
    “贾校长，不好了，春芽村里来人啦！”
    “怎么，他们村子离学校这么远，也听说了？”正为没法向学生家长交代而上愁的贾校长，不由大惊失色。
    “不是，是春芽她娘──”
    “她娘找上门来了？”
    “她娘──”那位教师沉痛地说，“她娘也是在昨天下雨的时候，不在了！家里派人来，接春芽回家吊丧！”
    贾校长听后泪水又“噗噗”地落了下来。一夜之间，一家三口人同时有黑发白发两人作古，谁不为之伤心！
    在四中的接待室里，贾校长见到了前来向春芽报丧的夏荷，他当然没有忘记这位曾经担任高一（1）班副班长的女生。当校长把春芽的不幸告诉夏荷，夏荷已是泣不成声。
    好一阵，夏荷才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她问贾校长：
    “春芽是在上学期间遇到的不幸，学校打算怎么办？”
    贾校长说：
    “春芽的死，有我的责任。我们四中根据学生成绩好坏和老师对他们的印象进行分类，学习好的特殊照顾，学习差的或老师认为表现不好的，推卸责任不管不问，导致一些学生放任自流，自暴自弃，学习成绩越来越差，面对升学压力越来越大，出现学生投河自尽的事情。我想，这也许就是春芽遭到不幸的根源。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春芽多才多艺，获得过县乒乓球比赛的铜牌，还当着文学社的社长，歌也唱得挺好，她为什么还那么绝望呢？难道我提出让她专攻文学放弃学业是不对的？多少年来，人们衡量一个人有没有能力，总是看分数，而我想培养一些具有各种专长的人才，而不是高分低能的人，这也应该得到社会的认可。但不管怎么说，是学校对春芽关心不够，我要向上级作出深刻检查！”
    “对春芽的家庭，你们又怎么交代？”夏荷质问道。
    “唉──”贾校长叹了一口气，吸着烟来回踱着步子。
    “我看这么办吧！”贾校长说，“春芽母亲已经不在了，春芽他父亲打击就够大的了，如果他知道闺女也不在了，肯定承受不了。目前，只能暂时撒个谎，等把春芽的尸体捞上来再说。你今天回去告诉春芽他父亲，就说春芽到地区参加语文比赛去了，过几天再回来。我们好好研究一下，看看怎样向春芽家里交代。”
    夏荷见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得这么做。
    贾校长刚把夏荷送走，县公安局的同志又找上门来，调查春芽的死因。贾校长说：
    “原因很明确嘛，升学有压力，感到前途渺茫，失去了生活的信心。中学生因为高考落榜自杀的，恐怕每年都有！”
    那位警察却说：
    “没那么简单！我们初步了解到，春芽很聪明，也有许多擅长，像她这么要强的人，不会轻易地去自尽。我们认为，四中对学生的管理不力，今年春天有位女生被害，现在又一个女生不明不白地死去，这到底说明了什么？”
    贾校长无言以对，惭愧地低下了头。
    另一位带警衔的同志说：
    “贾校长，既然涉及一宗案件的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死去，我们向你透露一个消息，单玲和春芽都参与了拍制黄色录像带，而且都是主角。”
    “啊？”贾校长浑身一冷，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学校的女生竟“败坏”到这种地步！
    警察告诉贾校长，他们将在四中蹲点，进一步调查春芽的真正死因。他们怀疑有人把春芽消尸灭迹。
    再说民工们，第二天接着打捞，一直到了卫运河的入口处，仍然没有打捞到春芽的尸体，无不纷纷称奇。
    一星期后，四中的校领导和县教育局的同志，乘坐一辆挂着黑纱和白花的大面包车，带着春芽的遗物，向右角村春芽的家中奔去。
    车到右角村，司机下来问路。乡亲们指着黑纱和白花说：
    “你们去春芽家啊，她娘出殡好几天了，把黑纱摘下来吧！”
    “你们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黑纱是我们特意搞的，不能摘！”
    面包车在村民异样的目光中来到春芽的家门前。
    “家里有人吗？”贾校长一进院问了一声。
    柴门“吱呀”一声开了，春芽的父亲站在房门口，呆呆地望着县教育局的副局长老张愣了一下：
    “张局长，你怎么大老远的来了？”
    张局长也认识这位老民办教师，他连忙上前迈了几步，紧紧握住春芽父亲的手，难过地说：
    “原来你是春芽的父亲！我们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孩子！”
    贾校长也走上前说：
    “都是我不好，我这个当校长的不合格，才、才、才出现这种事情！我对不起你呀！”
    “贾校长！”屋里突然传出春芽的声音。
    “啊？”校领导同时吃了一惊，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都朝屋内侧耳倾听。
    “贾校长，方主任！”贾校长等人再仔细一瞧，春芽一脸憔悴的样子，正扶着门框站着。
    “春芽！”大家一声惊呼，吓得后退数步。
    “你们不要害怕，这是春芽，她并没有死！”一个女警察从屋里出来告诉大家，然后扶着春芽说，“你快躺到床上去吧，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好！”
    春芽的确还活着。
    那天，春芽听同学们说，公安干警在一个录像厅查获一盘《少女之心》录像带，其中有个主角是单玲，那另一个是谁呢？她还没听到便吓得昏倒在地。单玲对她说过，她的裸体戏比单玲还要多。夏导、红芳和洪强等人穿着一条裤子，他们实际上是一个具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他们不是穷犯罪，而是白领阶层的高级犯罪，利用金钱等各种手段引诱少女卖色卖淫。一旦他们犯了案，则狠毒地对当事者杀人灭口，单玲就是当他们得知录像带被公安干警查获后才加害的。单玲还对春芽说过，如果春芽去检举揭发夏导，她会因为拍摄裸体片而身败名裂，就算不去揭发，早晚也得像单玲一样被人害死。春芽觉得实在没脸再活着，便投河自尽。
    据春芽回忆，她的身体离开河岸的一刹那，突然产生出一种求生的欲望。面对滚滚流水，她紧闭着双眼，心想，这下完了，再也看不到爹娘了，再也看不到老师和同学们了，再也不能唱歌跳舞了，十八岁的人生就到了尽头。她无声地哭了。突然，她看到胡军和自己擦肩而过，飘向太空。她还看到病重的娘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冲着她笑。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她又看到夏导拿着一瓶饮料说，春芽，你喝了它，会有很多灵感！她说，那是毒药，我不喝。夏导却让红芳和洪强等人强行给她灌了进去。饮料下肚后，她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她随着流水沉下去、又漂上来，不知喝了多少水，最后就像酣然入睡一般，沉沉睡去。但这一睡，和平常不同，平常睡觉会做许多好梦。这一次，她不再做好梦，甚至连做坏梦都不可能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春芽在冥冥之中，觉得有一丝生命的气息，轻轻地在空中游逸，最后停留在一间土屋的梁头上。春芽分明看到了自己，正躺在一个竹床上，睡得那样安祥。
    “春芽，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