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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不会哑然[2014/11/26 12:50:33|by:haoguotang] 
| 黄土崖，黄土洞，院边的老枣树只剩半截还顽强地活着。窑洞早已无人居住了，洞里面大块大块地塌陷。在从前，每次经过这里，我的内心都会一阵阵悸动，好像听见一阵哦哦呀呀的叫声，有时是焦急的，有时是本能的无助的，但最后都归于寂静无声。大块的土疙瘩好像要砸断一缕余声，掩埋一段故事，留下一个谜团。 我傻姑生前就住在东边那孔窑洞里。一米七几的傻姑长得也算好看，可她生来又傻又哑，不会梳洗，整天赃兮兮的。一件红袄粘满尘土，一条裤子烂掉两半截裤管，有时身上还有些屎尿。二奶奶活着的时候经常给她梳洗，招呼她吃饭。二奶奶去世后，二爷只不定时的给她吃点饭。傻姑像无人管理的家畜，在院里和专给她住的窑洞里闲逛，随地躺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不紧不慢地过去，傻姑的肚子意外地一天天大了起来，并且伴有呕吐。年近六旬的二爷很快明白他傻女儿肚里有了孩子。可傻姑每天在院里窑洞里闲逛，平白无故咋怀的孩子？傻姑啥也不懂，此事成了个谜！ 二爷开始按顿给傻姑吃饭，后来还请了我本家奶奶照顾。 初夏时候，傻姑生下一女孩。 女孩五个月大时，村里放羊的大黑给了二爷两袋玉米，要把孩子抱走。傻姑哦哦的叫着，过来和大黑的老婆抢夺，大黑和帮忙扛玉米的羊官宋元明死死地把傻姑架住。 傻姑哦哦呜呜的吼着，焦急地在院子里院边寻找，哪里还有孩子的影子。过了几天，傻姑就又一如既往地随地躺卧，抓土扯草，只是偶尔还会抬头张望。 二爷收留了一对从河南省逃荒来的母女，重新成家过日子，干脆把傻姑锁在窑洞里，没多久，傻姑就饿死了。 岁月荏苒，二爷、续弦的二奶奶和大黑都去世了。大黑的老婆一口咬定女儿贵兰就是她亲生的。我的家族观念一直想让贵兰认祖归宗。冥冥中也似乎有种意念要一探究竟，揭开土窑洞内那段历史的真相。可我问遍了所有的老辈人，加上自己模糊的记忆，也只笼统地知道上面这么多。 去年秋天因事要去下湾村。下湾村离我们村几十里山路，翻过横亘在村东的大山，在丘林里绕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由于巍巍高山阻隔，山这边的农人们一般不过去。临行前父亲和我说，去看一下宋元明吧，听说他得了重病了。我说，哎呀，真是个可怜人，放了一辈子牛，老了连个依靠都没有。父亲说，他以前跟大黑一起放过羊。我心中一凛：放羊，跟大黑，我怎么把这个人忽略了。 底暗的小屋里，宋元明靠在被子上打点滴。村医给他插上针就走了。宋元明没用五秒钟就认出了我。一阵寒暄问候之后，我问他，听说你从前和大黑一起放过羊？他嗯了一声，我们俩给镇上一家放羊。正盘算着开口打听傻姑的事。宋元明却主动问我大黑的老婆现在怎样。我说她呀，一辈子一瘸一晃，到老了又聋又瞎。宋元明：报应呀！抱上孩子，不让和姥姥家的人相认。说完，宋元明从被子后装衣服的编织袋里摸出一个棉布小包递给我，说：帮我把这个捎给贵兰吧！以前是怕闹出乱子，不能说。现在我也得了胃癌，土淹脖子了，该说清楚了。 三十年前我和大黑在你们村放羊卧地（白天放牧，晚上把羊群赶在田里，让羊把屎尿拉在地里，一晚上可以挣几块钱），有几天下雨，我们就在你二爷家东边空地上搭了羊圈关羊。在院边搭了雨棚，我和大黑住里面看羊。他那院子没有围墙，很方便的。晚上醒来撒尿，大黑却不在雨棚里。就着闪电，我看见从来不糊窗纸不关门的窑洞里，大黑把傻枣花抱到炕上，剥下她的烂裤子…… 都说烂南瓜也能挖好籽瓤，大黑老婆七八年怀不上，却在这里挖着了。那天把孩子抱回去，我看见孩子手里握着一颗枣，孩子还没牙，她姥爷不可能给孩子枣。肯定是傻枣花给的。牛羊知道爱护孩子，傻人也知道。唉，这枣我一直保存着，是她娘给她留的唯一一样东西。你念书多，交给你，我就放心了。我说，一定帮你把枣送到她女儿手里。 我不知道是怎样走出宋元明那低矮的小屋的，只觉得好像三十年前的雷声在胸腔炸响，震得我打趔趄。我紧紧抓住小布包翻过大山。 贵兰抽泣着打开布包，里面躺着一颗干扁暗红的枣，像一个人的心尖尖。 我好像听见哦呀哦呀的焦急的吼声。这吼声穿透三十年光阴，绵绵不绝，撕扯着我的内心。我喃喃地说，姑，你的孩子找着了，她过得很好！ 岁月荏苒，窑洞坍塌，那段故事远去了，可那声音不会被掩埋，不会哑然，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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