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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废品的女人 

散文   郝国堂

    在印象中，女人都是爱美的，整洁的。然而在太原东山垃圾场却见到十多位蓬头垢面，满身污秽的女人。她们每人背着一个编织袋，手里拿一只简易耙子，耙子的背面装了磁铁，用于吸附垃圾中的小铁丝之类的废铁。每当在垃圾里勾出一块硬纸片或塑料布什么的便赶紧放在背后的编织袋里。大凡值点钱的废品都被倒垃圾的人留下了，她们这样一天下来又能捡到几个钱呢？整天在扬着灰尘，散发着怪味的垃圾里钻来钻去，任由宝贵的时光随着小耙子扬起、落下。我从小生长在农村，对于劳动妇女是十分尊重的，可她们在劳动中也会注意一下自己的容貌，而这些拣废品的女人真是脏到了极点，大约每天除了盘算能卖几个小钱便不会再想其它事了吧？比如爱好、生活乐趣。至于时尚什么的恐怕更是绝缘了。

       对于这样的人我是很少搭讪的，每次开车去垃圾场都是把车停好打开车厢，等她们一窝蜂地勾扯完了，才指挥随行的工人将垃圾卸到山坡上。直到有一天，她们中的一位忽然站在我的面前。

      那是三月里的一个下午，我又开着车将厂里的垃圾运往山上的垃圾场。风很大，许多废纸片和食品袋在灰色尘雾中漫天飞舞。左侧暂时无人倒垃圾的山坡顶上，有人赶着猪在放养。几十只半大猪低着头在脏兮兮的垃圾中穿梭着寻找食物。

      我开着车爬上坡，进入右侧正在营业的垃圾场。在入口处交过费用后，将车停在场地边缘。刚打开车厢，就有十几个身背编织袋，手拿简易耙子的人过来哄抢着拣拾垃圾中多少能卖点钱的废品。他们中只有几个是身患残疾或上了年纪的男人，其余大多是中年妇女。女人们简单地束着头发，脸上和身上满是污垢，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我打心里对她们有些鄙视，我靠在车边懒懒地看着她们，等她们拣得差不多了好让随行的两名工人将垃圾铲出车外，流泻到满是垃圾的山坡。“大兄弟，可算找到你了！”随着话音，我的胳膊被人碰了两下。我抬眼看去，两位位拣废品的女人站在我面前。简单地束着头发，衣服上沾满灰尘，这样一个女人若站在大街上一定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稍靠前的女人污黑的脸上满是欣喜。这张脸似曾熟悉，可一时又想不出在哪见过。

      “大兄弟，我，……哦，总算找到你了。”她的样子多少有些激动，连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这个，这点钱给你。”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元钱递过来。“师傅，你赶快收下吧，她找了你二十天了。”她身后的矮个女人帮忙说道。我顿时愣住：“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能随便收你们的钱呢？”身后那矮女人讲话倒挺麻利的：“你忘记了啊，大概一个月前，是你在槐树洼那边救起杜鹃姐的。”哦，我想起来了——

      还是在一个月前。 那天我送完垃圾，天已黑了。我打开大灯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在弯曲的山路上缓缓而下。忽然看见路边的石头旁斜躺着一个女人，身着打扮再熟悉不过，是在山上拣废品的女人。耙子和背袋扔在一边，一缕发丝凌乱地盖在脸上，十分痛苦地咬着牙关。卷起的裤管下，两道鲜血像两条下爬的大蚯蚓。我赶忙摘了档扣好手刹将车站稳，和同行的两名工人把她抬到副驾驶的位置上，开着车直奔最近的，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的长江医院而去。

      好在伤势不很重，经医生处理包扎后，我开车送她回家。没想到她坚决不肯回去，说孩子上学，丈夫打工，家里现在只有她和婆婆两个人，这样子回去婆婆一定会担心的。见她说得十分真挚而又急切，我依了她的意思，送她去一同拣废品的外地姐妹租住的院子里。她向我借用手机打个电话，眼里满是真切的恳求神色。我按她说的号码拨通了，将手机递给她。她显然没有用过手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放在耳边。“喂……，是菊花妹子吗？我是杜鹃，这几天拣得东西比较多，我得在夏雨她们的院子里将废品分类整理一下，麻烦你招呼一下我婆婆……她口味轻，不要多放盐，早上给荷包个鸡蛋……”说了个善意的谎言，嘱咐一番，双手小心捧着手机送还我。虽然没说什么，可我看到她脸上布满让我有点接受不起的感激。

     她那几个外地姐妹住在一个废弃的院子里。我们扶着她走进院子，她冲屋里喊一声：“夏雨——”“哎——，”随着一声应和，屋里走出两个女人，“姐啊，你怎么来了？你的腿……这是怎么回事？”“被摩托撞了，多亏了这几位师傅。”

      两女人扶着她进屋，轻轻放在床上，又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屋里还有一个女人连忙放下刚刚和好的面团给我们倒水。没想到她们“下了班”竟然都梳洗穿着的干净利落，屋子里也收拾的十分整洁。我们没有落座喝水便告辞回返。

     那以后，我回了趟老家，又随同老板去了次北京，前后有一个多月没有去垃圾场，这件小事也就渐渐淡忘了。没有想到，这位在我眼里十分卑微的大姐竟然念念不忘要还我的钱。望着两位女人脸上那种终于释怀的，真诚的笑容，我立刻为自己曾经鄙视她们而感到脸红，同时也开始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她们。她们真挚的神情使我没有理由拒绝递过来的钱，我说：“大姐，那我只收一半吧。咱们都是在外求生的劳动者，相互帮助一下是应该的。说不定以后我会麻烦到您呢！剩下的钱就当我预支您的报酬吧。”那叫杜鹃的大姐又推辞一番才肯收下我找回的二十元钱。

     打那以后，我们成了熟人。每次去送垃圾，我都会预先将还能卖点钱的废品给她留在驾驶室，她也会热情招呼我去她姐妹住的地方歇脚喝水，由于没有特别的事情，我只是盛情难却地去过一次。我知道了她家的一些情况：两个儿子上高中，丈夫开始在煤矿打工，后来怕有危险，改去了建筑工地，剩下她和婆婆在家。她侍弄完庄稼忙完家务就偷闲到山上拣点废品卖几个小钱补贴家用。

     农历三月二十日，是杜鹃大姐村里每年过会的日子，她提前十多天就邀请我那天去家里吃顿饭。那天我特意向老板请了假，早早地登门拜访。她的几位一起拣废品的姐妹也来了，一个个都穿扮的干净利落，和在垃圾场时后绝对判若两人。杜鹃早已吗买好蔬菜、猪肉等食品，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开心地在厨房忙碌。她的孩子和丈夫都没能回来，剩我和她的两位亲戚在正屋陪着她婆婆，一位年逾七旬的老人聊天。老人谈起媳妇杜娟赞不绝口：“这闺女自打进了俺家门就十分孝顺，二十年了勤勤恳恳。这几年两个孙子上高中，我儿子去外面做活挣钱，家里多亏了这孩子。尤其对我，比亲生的还孝敬呢，俺这辈子咋就遇到这么个好孩子……”坐在屋里隔窗而望，院子里一株一米多高的花正值花期。花的叶子刚刚冒出细细的嫩尖，没有衬托，那花兀自热烈开放。红艳硕大的花朵，纤薄的花瓣，那样大方而不失轻盈，空寂的院子里因有了它而喧闹红火。杜鹃的婆婆告诉我，那花叫山杜鹃，是杜鹃姐从垃圾旮旯里移栽回来的，从前山上没有开垃圾场的时候，每年这时都会开得漫山遍野。我心里忽然一动，为那热情红火的山杜鹃花。

      几个月后，我因为一些原因离开那家工厂。临走的前一天，我在附近的商场又见到了杜鹃。那是附近几个村庄中最大的，货物最全的商场，里面有卖衣服的、卖日用品的、烟酒副食、蔬菜……，一般的生活用品在这里都可以买到。杜鹃正在挑选一件黑底镶红色小花的上衣，身旁的篮子里已经买好了猪肉和火腿之类的一些食品。她微笑着告诉我：“明天是婆婆的七十一岁生日，到时有亲戚要来祝贺。我买了些吃的，再为婆婆挑件衣服，她老人家穿上会长命百岁的。”“那我祝福她老人家快乐幸福！有你这样孝顺的媳妇，她焉能不健康快乐？家里一切都还好吧？”“呵呵，都好着呢。两个孩子都很争气，双双考上大学，我们两口子苦点累点心里也很高兴……”她的笑容里包含着真诚、欣慰、幸福。

   我的眼前不停地幻化着她现在的样子和在垃圾场拣废品的身影，最后竟然看到了她家庭院里那株风姿卓越、热情开放的山杜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