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俊禹

早些年，生活在农村的人们，对盖房打夯时唱出的歌谣也许不会陌生，身临其境的人们也许还会回忆起当时那热闹欢快的场景。在家乡，儿时的我亲眼看到过打夯的场面，亲耳听到过打夯的歌声，那场面深深地烙在了记忆的屏幕，那夯歌便时常在梦中回荡……

那时，打夯是农村盖房中最古老、最普通的一道施工工序，那也是农村最热烈、最和谐的一曲团结互助的交响乐。在农村，谁家盖房打夯，不用动员，没有分派，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自然到齐，走到石夯前，舒展筋骨，跃跃欲试，释放着青春的能量，抒发冲天的豪壮；沉稳刚健的老人们也不甘落后，执锹铲土，平沟清坎，踏平岁月的坎坷，铺设前进的坦途。带着最朴素的情感，乡亲们用最原始、最简单的方式砸击夯实，确保了房基稳固坚实。

四条精壮的汉子，抬起一具粗笨沉重的石夯，夯石形状上小下大，呈梯形，底部凿平，中上处錾出一槽形石颈，两根手腕粗的圆木抬杠分卡在左右两侧，用铁丝扎牢，四名汉子或两人各执一端，或是东西南北一方一人，随着夯歌有节奏地同起同落，一层层地将回填土方夯实。据说有的夯石顶部中心还有一横木，宛若船舵，叫作“夯舵”，由一名有经验的夯工掌握，控制落点，能夯得均实且平，可惜我从未亲眼见识过。

打夯时不唱夯歌，劲不齐也不提神。于是四人打夯便一人起音、三人和唱。动作转向、倒退，往往也能通过夯歌指挥。夯歌十分注重节奏感和韵律感，什么时候起音，什么时候落音，都有讲究。一起三落，抑扬顿挫，听得令人激动。歌词许多是代代流传下来的，更多的是即景、即物、即兴，信手拈来，信口吟来，或严肃、或诙谐，只要能套上节拍。这很有点像山歌、纤歌，但又要比山歌雄犷，比纤歌格调高昂。这样一个晴朗的天，这样一群劳作时冬天也敢赤着上身的汉子，脸上的汗珠随着身子的起伏而抖落，沉重的夯石随着夯歌的起伏而起落。

“齐用力嘿——（合）嗨呦咂咧！”

“打起夯罗——（合）嗬啧啧！”

歌声传得很远很远……

岁月荏苒，斗转星移，转眼间三十多年过去了，古老的石夯渐渐落伍，被现代的打夯机逐步代替，人们对它的记忆也变得遥远，夯歌也很少被人唱起，那欢快热烈的打夯之景也很少再有，只给人流下美好的回忆。人们整日忙忙碌碌，平日里也难得聚在一起拉拉家常，谈笑说唱，乡亲们互相帮助的亲情观念也正在慢慢受到市场经济商品化的挑战。面对金钱的诱惑，助人为乐、扶危济困、乐善好施的传统美德该如何发扬光大？现如今的人们正在越来越深刻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又回到朝思夜想的故乡，走进乡亲们中间，融入到打夯之景的欢快洪流之中，耳畔又响起那久违的、令我心驰神往的夯歌，这歌声，越唱越响，久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