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修德的blog

【难忘的岁月】

小脚行

从前由于运输工具短缺，用小车为别人搞运输的就叫做“小脚行” 。

1946年初夏，那年我9岁。有一个邢台来的小商人，说是南关的老乡和俺爹认识。他要从这里购买一些蒲扇运回邢台卖。蒲扇就是用蒲草编成的扇子。是一种价钱便宜，适合大多数百姓使用的夏凉用品。也是我们这里妇女们唯一的副业。编扇子卖的钱可以自已支配一些。所以她们都是起五更熬半夜的编，把手磨破也不停。

俺爹有一辆“宏车子”，这种车子轱辘大，车盘中间凸起把轱辘藏在里边，把车盘分成两半，载重大，还轻巧，是山东河北一带流行的一种农民的生产运输工具。几十年来，俺爹就是用这辆旧推车养活着俺这一家人。俺爹没有地，有力气，就凭卖力气养家糊口。

小商人要往邢台运扇子，找到俺爹，这正是俺爹的强项。俺爹是个诚实的人，满口答应了他，并表现了迫不及待的愿意。这下叫那个狡猾的小商人钻了空子。他就在运费上一圧再压，不肯给出正常的价钱。为了能挣到他的这些运费，俺爹无奈的答应了他。按俺爹的话说：”气力攒不下，用了它还来，错过了这个机会不会再来。再说有气力的人卖不出去有的是。”

蒲扇是在冯堤、南桥一家一户收购的，在冯堤庙前散了一大片。怎么能把这堆蒲扇装走呢？俺爹看着发呆发愁。坐在庙台上掏出他那随身带着的“智囊”布袋，装上一锅子旱烟，一边抽着，一边想点子。不一会，他磕掉了烟灰，办法就有了一一他拿出一条长绳子，在庙前的平地上捋顺，然后把两把扇子把对把的一对压一对的在绳子上摆放好，再从一头往另一巻，巻到头就好像两只对把的大绣球，再用绳子把它捆好。两个大梱子正好装在宏车子的两边，每捆都有百十斤重。但体积大像两座小山头。

第二天爹就要出发了，爹和娘都愿意叫我给爹拉着车子一起去。我没出过远门，也没去过大地方，自然也很愿意去。实际给爹拉车也用不上多大的劲儿。俺爹去哪都愿意带上我，出不了力至少是个伴儿，顺便也到各处串串。

那时永年城还没有解放。(伪匪王泽民、许铁英盘踞在广府城里)从广府城南的冯堤到邢台市足有一百多里路，俺父子俩推车负重开始“步量。”从冯堤向东经莲花口、到夏堤向北有宋堤、史堤、上马头，再从城北偏西北方向奔太辛庄过洺河到河东七方、大北汪、柳村、邀章，往北就是大沙河，是永年县沙河县的界河。

本县这些村庄是我参加工作后下乡当工作队盘明了的。村连村，乡连乡，都是田间阡陌土路。那时就是邯郸到邢台也没有通衢大道，由于战争原因，也只是土路。从家出发的前半天里，我和爹都还有劲，一走就是十来里路，加上小宏车走起来发出吱吱吜吜的叫声，两人还前后说着话，都不觉得累，只是走一个村子，俺爹就借问路的机会停下来吸袋旱烟，稍歇一会儿。

到了邀章村北的沙河南岸，天已过午，带的干粮和水全部喝光用完了。面对二三百米宽的大沙河，我们有些发怵。从河边往下走的时候还有个路的模样，进入沙河滩里，车辙、脚印便全模糊不清了。没有路，一片‘干欢’的大白沙。俺爹看着又干又深又厚的大白沙，深情的说：“这沙真“欢” ！宏车子推进“欢”沙里，能漫过车轮的半块“方” 。（方是组成车轱辘的带有弧度的木块。）轱辘陷下去就等于一个45度的陡坡。我们就在这样的沙海里艰难的跋涉着。每动一步，都需要俺父子俩付出全部的力气。走不了几丈远就得停下来歇歇。俺爹回头看了看对我说：“走的大概有一半了，俗话说“干走胶泥湿走沙。”现在我们是走干沙，真难走。今天又不凑巧，就咱一辆车，要是再有一辆就好了，可以互相帮忙，过了一辆再过一辆。”

太阳已经偏西了，俺爷俩和一辆小宏车子，孤零零的停在大沙河中间，像是被搁浅在那里的一只小船。现在真是饥又饥，渴又渴，真该用劲的时候，却真的一点劲也没有了。嘴唇也干裂了，嗓子也干得发痛。俺爹静下来听听说：“过了河像是有浇园子的。过了河咱可以去喝点水，解解渴。”我说：“爹！是不是用你给我们讲故事的办法？”爹说：“过去河就知道了。”就这样，半个沙河，我们歇了三四次，才度过这一大难关。

在沙海中，爹说到北岸后会有水喝，我还以为爹是用曹操的“望梅止渴” 之计鼓励我加劲过河呢！现在看来，果然是有浇园的。那时浇园都是用的辘轳，往井下放栲栳时会有哗啦啦的响声，远远的就能听到。俺俩到井边，给浇园的人打个招呼，双手捧着清凉清凉的井水，也不说脏净，也不管透心儿凉，痛痛快快喝了个够，顺便把头上脸上又洗了个够。这下好多了，也精神多了。那就赶路吧。赶路？当我们刚走了里把地，就觉得两条腿酸沉的迈不开步了。

过了沙河，就算进入邢台地界，顺德府（邢台）和广平府（永年）搭界的是沙河县，那边的村名咱不知道。好像比永年的村子少，地广村稀。眼看着西沉的太阳悄悄的藏在了西山，留下了一片晚霞。我们心里着急，想在天黒前赶到目的地。但是腿脚实存的不听使唤，越急越走不出路。

古人说：“行百里路半九十” 这回真体验到这后十里难走的滋味了。俺爷俩终于在太阳刚落山不久的时候赶到那个小奸商的门市部了。卸了车，他也捡了数，算是验收了。这时他们一家人正在门市里吃晚饭。那个商人的女人一见俺们来了，就躲到里屋不敢出来，甭说让吃饭了，连口水也不敢让。

俺爹最反对的就是别人看不上他，伤害他的尊严。一见他们的这种行为，算清账，领着我在一条南北大街上的一个小饭馆坐下，先要了一壶水喝。又点了一些我爱吃的饭菜。吃着饭，俺爹愤愤不平的说：“这算啥老乡！狗屁！一辈子也发达不起来！就他们这种德性，咱就是渴死也不喝他们的一口水。”这就是俺爹的性格，他注重的是人格。

这次去邢台，并没有见到该市的全面目，但印象上是规模不大，因为天已黑了，也没见有髙楼。但门市都有明亮的电灯照着，显得格外的洋气。

回来时，俺爹从邢台买了一把笨剃头刀，就是手工打造的，木头把，刀背厚厚的。不像理发馆里的师傅们用的洋剃刀，薄薄的钢板刀刃，长长的化学刀把（现在叫塑料把）。剃起头来显得特别轻快。

俺爹买的这把笨剃头刀，在南桥也是半道街的人借着用，还得管给他们磨刀子。那时人们大多数都是在家里自已剃头，并不是为了省钱，而是因为没钱。

邯郸市永年区

潘修魁    80岁  15632006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