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过麦收,留给我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麦秸垛。
麦子收仓后,人们就把打麦场上的麦秸堆成垛。当田边地头、农户的场院,矗立起一座座丰硕的麦秸垛时,夏收结束了。
父亲,一定要把麦秸运回家,在院墙和老屋之间的一片空地上,扎扎实实地堆一个麦草垛。
父亲堆麦秸垛,姐姐们运麦秸。小木车四周装上木条作栏框,可以装更多的麦秸。母亲用木叉装麦秸,装满一车后,姐姐们拉着小山似的麦秸车,跑得飞快,因为暄腾腾的一车麦秸,实在是没有多大的重量。
我在一旁看着父亲堆麦秸垛。堆垛前,父亲把地面清理干净,然后抓起一大把麦秸,捋顺,拧出一个个草把,草把是圈地基用的,等地基做好,父亲便悠闲地抡起大草叉,把麦秸叉进用草把围起的地基里。不过,这松软、滑溜的麦秸很难定型,这可难不倒父亲。他把草叉叉进暄腾的麦秸,轻轻摇晃草叉,然后,再用草叉用力按压,暄腾的麦秸堆就变平实了,像母亲做棉被絮铺棉絮,那么自然,那么得心应手。
麦秸垛越堆越高。这时,便有我的用武之处了。父亲举着草叉感到费力时,就把我抱上垛。刚开始,我还能按照父亲的提示,抱着父亲叉到垛边上的麦秸,平铺到垛顶,再一脚挨着一脚踩踏实。麦秸垛松软而富有弹性,走在上面就像踩弹簧。过不了多会,我就忘乎所以,自顾自地玩起了弹跳游戏。父亲也累了,在一旁抽着烟,看到我汗津津的脸上,粘了麦秸的碎屑,父亲笑了:“活像个小花猫。”
麦秸垛堆好了。站在垛顶上,我几乎摸到老屋的房檐儿。母亲和姐姐们也回来了,看着姐姐们一脸的艳羡,我得意极了。伸展双臂,使劲地跳着,喊着:“我就是小麻雀,看我飞得多高!”
我赖在麦秸垛上不肯下来。父亲举起草叉,用力地叉进草垛,抓牢微微上翘的草叉柄,我从草垛上滑下来,正好骑坐到草叉柄上,然后,父亲向下压草叉柄,我又顺着草叉柄滑到了地上。
堆好麦秸垛的父亲,找来旧草席,从老屋的房顶上,把旧草席苫盖到垛顶上。再找来砖头,压在草席上。夕阳照在父亲的脸上,宁静安详。
冬天的午后,奶奶喜欢靠着麦秸垛晒太阳,说:“这麦秸垛,真暖和。”
雨雪天,烧饭的柴火受了潮,不好点燃。母亲做饭时,会喊我:“去,快拽两把麦秸来!”
风吹雨淋,麦秸垛表层的麦秸发霉变黑。撕开表层的黑麦秸,露出里面的麦秸,金黄、干燥。松软的麦秸垛,在自身重量的挤压下,逐渐变得瓷实、紧密。抓住一把麦秸,用力拽,滑溜溜的麦秸,发出轻微的“吱吱”声,这对我来说,简直妙不可言。
干燥的麦秸一点即燃。灶膛的火光,映红了母亲的脸庞,母亲的笑,是那样的欣慰。
父亲总说,麦秸是个好东西。粉碎后的麦秸,是耕牛和猪羊的好草料。拿麦秸和泥,抹墙、盘土炕,结实不裂缝。每户农家都有一个麦秸垛。麦秸垛是农家的一个宝。
麦秸垛,还是我们小孩子的乐园。打麦场上的麦秸垛多,最适合玩“打游击”。人家场院里的麦秸垛,玩迷藏最好:扒开麦秸垛边上的麦秸,掏出一个窝,人坐进去,再抓起麦秸,把自己埋起来。运气好的时候,扒开麦秸垛,还会发现不知谁家任性的母鸡,遗落在麦秸窝里的鸡蛋,这个算野蛋,谁发现算谁的。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收割机轰响着从麦田碾压过后,田野上再也看不见麦秸垛的影子。
老屋被翻盖成漂亮的新房,原来堆麦秸垛的地方,栽了柳树。夕阳照在父亲的脸上,宁静、安详。
哦,远去了,家乡的麦秸垛。
石家庄市桥西区谊联街25号1号楼3单元301室 陆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