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剪报》文选（1372）

可交与不可交

陈世旭

朋友之间，一个经常的话题是“此人可交或不可交”。事实上，自古以来，有关交友就有明确的标准，文字或有不同，但内容大体接近，诸如：

以德交友，患难与共：在最紧要关头时，能同甘共苦；在最困顿的时候，能不变初衷。以诚交友，肝胆相照：能彼此知心，情同手足，能相知相惜，相互关爱，彼此扶助。以知交友，见多识广：“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以道交友，其乐融融：交往有道德、有修养的人，能依他自勉，而得到提升。“与善友交，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待人以诚，感人以德，交人以善”。总之，交往以诚以真，相待以礼以敬，相处以平以淡，相勉以学以道，都是交朋友的原则。孔子关于选择朋友的要求更具体，一是“无有不如己者”，二是“忠告而善导之”，三是“中行”，即言行恰当。他认为朋友有三益三损：友直、友谅、友多闻，为三益；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为三损。同正直的人交友，同诚信的人交友，同见闻广博的人交友，有益；同走邪道的人交友，同善于阿谀的人交友，同花言巧语的人交友，有害。

近读韩愈为柳宗元写的墓志铭，很为感动。柳宗元被召回京城而又复出为刺史的时候，大诗人刘禹锡正要被遣放播州。柳宗元流泪说，播州不适宜人居住，而刘禹锡有母亲健在，我不忍心看到他处境困窘，又无法向母亲说明，况且也绝没有让母子同赴贬所的道理。便打算向朝廷上疏请求，愿以柳州更换播州，即使因此再次获罪，也虽死无憾。此时正好有人将刘禹锡的事报告了朝廷，使之改为连州刺史。韩愈感慨道：人在困窘时才最能表现出他的气节和道义。当今的人们平日里互相敬慕爱悦，相邀饮宴，追逐游戏，强颜欢笑以示谦卑友好，“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似乎像真的一样可信。然而一旦碰上利害冲突，哪怕“仅如毛发比”，也会翻脸不认人，还要落井下石。这种事恐怕连禽兽和异族都不忍心去做，而那些人却自以为得计，当他们听到柳宗元的为人，多少应该有点惭愧吧。

韩愈在这里指出了一种类型的朋友，就是没事时关系搞得热火朝天，一旦有事就露出了卑劣的嘴脸。这样的“朋友”平时不易识别，要吃了亏才会与之分手。但以我的经验，有一些人却是事先就可以断定“不可交”的：

两次对你说同一个谎言的。自己说自己高级、善良、优秀之类的。总在贬低别人，总在背后说同事、邻里、甚至亲友坏话的。看什么都不顺眼，永远有发不完的牢骚的。你帮助了他九次，第十次没有帮上就与你翻脸绝交的。自己给人的好处记得分毫不差，别人给自己的好处转身就不认账的。恭维话再多都受之无愧、批评的话一丁点都受不了的。得意时六亲不认，一受挫就要死要活的。看上去蛮像君子淑女，别人稍有不慎就面目狰狞、脏话连篇的。只让别人洗耳恭听，决不让别人把话说完的。一旦发生误解，自己一味跋扈，不容对方做任何解释的。有好处时争先恐后，一出事就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的。刚刚还如醉如痴，忽然就变脸变色的。一事功成，好点子都是自己的，差主意都是别人的。需要你时恭谦如仆人，达到目的就过河拆桥的。对你予取予求，偶有不满足就用极端的恶语伤人的。倒霉时可以共处，一见转机就把你甩开的。对任何人都从不说心里话的。从不为别人的所得高兴的。没有敬畏心的。随便承诺，从不兑现的。关心别人隐私并在背后津津乐道的。特别喜欢打小报告。见人危难能帮助也决不帮助的……

年轻时因为阅历太少，常常交友不慎，吃了许多这种“朋友”的苦头。稍长才知道，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为真朋友的。当然，不是朋友并不等于是敌人，保持宽容的心态，如果不能处之以陌路，一般的接触和相处还是可以的。没有必要把自己的生活空间弄得那么狭窄。

［《今晚报》］ 载第484期《再剪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