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燕君

    天还没亮，起床的铃声便响了。同学们连忙穿衣，洗脸，然后迷迷登登地排队出操。“噼哩啪啦，噼哩啪啦！”操场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体育委员不喊一二一，照常一边揉眼，一边有气无力地像吆喝驴子一样喊着：
    “吁──呃──吁，吁──呃──吁！”
    这时，一辆摩托车开进了校园，一直来到操场边。那人摘下头盔就喊：
    “胡军，胡军！”
    胡军像被甩出轨道的流星，跑出了队伍。
    来人是胡军的爸爸。爷儿俩正说话，张老师和杜老师都过去看个究竟。胡军爸爸激动地对老师说了几句话，老师也激动起来。之后，摩托车放了几个响屁，就驮着胡军离开了学校。
    整整一天，春芽都打不起精神。买运动服要花四十五元钱，只有胡军可以帮助她。胡军一走，她怅然若失。
    星期六，春芽回了家。母亲说她瘦了，父亲说她是学习用功用的。还没等春芽把参加乒乓球队并迎接比赛的事挑明，父亲就开始强调：
    “芽儿，马上要升高二了，这可是关键时期，底子打不好，再学习就吃力了。你没给我提过学习成绩，我也从来没问过你，怕给你压力大了影响身体发育。但我知道你好学上进，没让大人操过心。你是我们全家的希望，我们活着都是为了你。最不让我放心的还是因为你太聪明，如果一心一意学习，你会比谁都学得好，但是如果偏科或者想出其它门道，也同样能干出样子来。我希望你不要偏科，更不要花费太多的精力搞其它爱好，那些都必须在你参加工作以后才可以想......”
    “爹，我知道！这些话，你不是给我讲了好多年了吗？”春芽不高兴地说。
    “你别不耐烦！”父亲有些生气地说，“这些话就得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不讲，就会使你们这些没经验的孩子走弯路！”
    父亲发火的时候并不多，春芽吓得赶紧埋下头去。
    父亲说：
    “我们这一拨人，当初念书的时候赶上三年困难时期，生活那么苦还用心学呢。当时你爷爷奶奶你姑姑，都靠我每天放学时捎回一箩头野菜过日子。我吃苦树叶子身上浮肿，照样读书。你现在吃着金黄金黄的棒子面，这是神仙的日子啊，你再不好好学习，对得起谁呀？我教过这么多学生，经验教训都值得你学习。地区日报社的王建国，起初看不出能写东西，中专毕业以后才发展写作，这不，成了大记者啦。左角村的李林贵，念书时不正儿巴经地念，天天想当作家，中专高中都没考上，终于成了‘坐家’。他回到家就干活也说得过去，可他还是写写划划，他爹打他骂他，三乡五里的人都戳他的脊梁骨，三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现在怎么样了呢？成神经病了，天天给他爹要媳妇。这就是悲剧！考上大学了想搞什么都有条件，你想在家里啥活儿也不干，整天让大人供着你呀，一点门儿也没有。听明白没有？”
    春芽点头应道：
    “明白了！”
    “盆儿，快拿盆儿！”母亲在里屋喊道。
    春芽立即到院里拿来便盆为母亲接粪便。
    一股不好闻的气味从里屋飘了出来，春芽父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唉！”
    对身体恢复健康毫无指望的母亲也长叹一口气：
    “唉──！”
    春芽端着便盆出了屋，作为全家人的希望，她是不敢叹气的。面对自己的穷家，春芽没有把买运动服的事告诉家长，她想，交不起钱就不参加比赛了。
    出乎春芽意料的是，星期一下午，杜老师在发服装时竟然有春芽的一套。春芽问杜老师：
    “杜老师，这衣服是不是发错了？我没交钱！”
    杜老师一愣眼：
    “你不是星期四下午就交了吗？还给我留了个纸条儿。”
    春芽十分纳闷，跟着杜老师到了他的办公室，那张纸条还压在桌上的玻璃板下，只见上面写道：

    杜老师：这是春芽买运动衣的钱！

    是谁替春芽交的钱呢？在校外的毛白杨林边，春芽请冬茗辨认，冬茗“噗嗤”笑了：
    “嚯，春芽你好厉害呀！”
    春芽疑惑地问：
    “你是什么意思？”
    冬茗说：
    “这是一个男生的字体，并且这个人很趁钱！”
    “胡军？”春芽猜测。
    “那还用说！”冬茗说，“是不是应该交到教导处方主任那里？”
    “不不不，冬茗，要真是胡军，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春芽说。
    “别那么害怕，我替你保密！”冬茗说着，扔给春芽一个猜不透的怪笑就走了。
    春芽默默念叨着：
    “好事，坏事，好事，坏事。根本不是好事，完全是坏事。这么多钱，我可咋还啊！”
    星期三和星期四，春芽参加了县里的乒乓球比赛，为四中夺回了唯一的一块奖牌──铜牌。星期五，学校对春芽进行了表彰，发给她奖金五十元。
    胡军自从上星期五被父亲接走后，一直未回学校，春芽比赛归来才听说，胡军家里被盗了。课外活动时间，春芽骑上自行车就去了县城，她的目的一是安慰胡军父子，再就是先还给他们五十元钱。
    在那个凌乱不堪的电器门市部里，春芽见到了坐在柜台上算帐的胡军。
    “你这几天瘦了。”春芽说。
    胡军右手攥了攥左手腕，傻笑了一下。
    “你爸爸呢？”春芽问。
    “去公安局了。想法让他们破案呢！”
    “损失大不大？”
    “七万多块钱的货都叫人偷了。”
    春芽不知再说什么好，七万多元，在她眼里是个天文数字。她也不知道怎样安慰胡军。
    “哎，你比赛拿到名次没有？”胡军突然问。
    “拿了个铜牌！”
    “铜牌？”胡军忘记了烦恼，跳下柜台，兴奋地竖起大拇指，“你真厉害，学校表扬你了吧？”
    “你瞧，这五十块钱就是学校奖励我的。正好可以把买运动衣的钱还给你。”
    胡军看看春芽手中的钱，不高兴了：
    “春芽，你为什么要还我钱？”
    “可是，这钱是你的啊！”
    “正因为是我的，”胡军带着哭腔说，“你才不用还嘛！”
    “为什么？”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春芽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她应该知道胡军为什么替她交钱，又不用她还钱。
    胡军双手捧住春芽拿钱的手一推：
    “你装起来吧，我求求你行不？别看我们被偷了，可我爸还有存折呢，怎么也比你们家好过。”
    “你的心真好！”春芽说出了发自心中的话。
    胡军握紧春芽的手，出神地望着那俏丽的面孔，心跳不止。春芽张大那对美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目胡军多情的脸，胸脯随着加重的呼吸而不断起伏。
    突然，一阵摩托的响声在店门外停了下来。胡军慌忙推了春芽一把：
    “我爸回来了，快把钱收起来！”
    胡军“噌”地又坐回柜台上，拿起了计算器。
    透明塑料条的门帘掀开处，胡军的父亲掂着头盔走了进来。当她看到春芽时愣住了：
    “小姑娘，你──来啦？”
    胡军说：
    “爸，她是我的同学，你认识她？”
    “不认识，不，我认识！”胡军的父亲说，“我知道她是你的同学，有一次，她来找你，你不在。”
    胡军问春芽：
    “你找过我？”
    春芽机械地点点头：
    “找过找过，你爸爸说你那次去干什么来着──？”
    “去买菜了。”胡军父亲说。
    “是是是，你买菜去了！”春芽随声附和。
    胡军埋怨道：
    “爸，以后有人找我你别忘了告诉我。”
    正说话间，一辆红色的桑塔纳停在了门口。一眨眼，容光焕发的洪强宾馆总经理洪强走了进来。他看到春芽一阵惊喜，把手伸过去说：
    “这不是单玲的同学春芽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春芽害羞地和洪强握了一下手说：
    “我和胡军也是同学！”
    “好，好，哈哈哈哈！”洪强爽朗地笑了，“今天能不能去我那儿玩儿会儿？”
    “不行不行，我还要回去上夜自习，以后再去吧！”春芽连忙推辞。
    胡军的父亲给洪强搬过一个椅子：
    “洪经理，你坐！”
    洪强摆摆手：
    “不坐了。胡老板啊，按说，我不该在这时候找你，可是我又急着用钱，三天内，你给我送过去四万，要不我来你这儿取！”
    胡老板满脸陪笑：
    “你不要往这儿跑了，我到时候给你送过去！”
    “好，买卖人讲信用，我相信胡老板的话，那我就等着你啦！”
    洪强说完，就向外走去，胡老板抢上去给他掀门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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