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燕君

李红英是来自乡下的一位少女，因为她面容清秀、身段修长，而且能歌善舞，被中学的男生推崇为“校花”、“皇后”。李的父亲是乡村民办教师，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全家由父亲一人撑持，生活极其拮据。
李性格外向，心地虚荣，为了参加全县的演出，为了让男孩喜欢自己，只好利用节假日去县城打工，以换来漂亮的衣裙和化妆品。有次，她正在一家高级宾馆里打扫楼道，看到窗外停下一辆摩托车，男生胡军驮着一位妖冶的女孩。李赶紧躲到楼梯旁的拐角里。胡军和另一双高跟鞋的声音终于从李的头顶转上去了，她也吓出一身的冷汗。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敢到县城打工了。
假期里，她来到乡下的一座砖瓦厂，推起平板车，拉起砖坯。
天晚了，她穿行在一人多高的坯垛林中，去取自己的外衣。汗浸薄衫衬托出她青春躯体的诱人曲线。想到一天下来可以挣到5块钱，她不由哼起《在希望的田野上》。
突然，一个黑影扑过来，她被色狼凶猛地压倒在泥泞的地上。幸亏护厂的老汉巡查到此，一朵鲜花才免遭蹂躏。
在学校里，午饭之前，一个眼尖的女孩，突然发现李红英文具盒里的13元钱，趁李不注意，抄走一张10元的，硬要请客。一斤五香花生米，一听午餐牛肉罐头，一瓶香槟，七八个女孩吃得好香。一个女孩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塞进李口中，李推说去打开水，刚出教室，就泪如雨下。要不然，那正好够她买一条红裙子的钱呀！
胡军从县城宾馆服务员的口中了解到李到县城打工的情况，就偷偷地把一盒高级美容霜放进李的书包。当胡军从李身边走过，闻到那股清香时，心中得意非常。
星期六下午，李回家路过一片杨树林，被守候已久的胡军拦住。胡让李跟他去县城影剧院看电影。李断然拒绝。胡说：
“那盒高级美容霜，你难道白使吗？”
李说：
“我还你！”
胡一伸手：
“40多块哩，你掏钱吧！”
李吓呆了，不得不跟她去。电影散场了，已是晚上10点，胡军给县上一位副局长的女儿单玲打电话，单是他们的同班同学，胡让她陪李回学校宿舍。临别，胡对李说：
“别把别人都看得跟老虎似的，怎么样，连你的一根毫毛都没碰吧？这就叫友谊！”
那次，李从书包里掏笔记本，猛然脸红心跳起来，原来有一本男女裸体彩色封面的黄色小说。她气急了，想交给班主任，或撕掉它。但她终于没有勇气见老师，怕引起满校风声，影响个人声誉。她在没人的野外翻了几页，顺着字行一看，竟然看上了瘾，书内宣扬淫秽性欲的细节描写，使这位原本纯真的少女心中骚动起难以抑制的冲动，她从此对胡军竟有了好感，对胡军1米75的个头和帅气有了一股莫名的理念寄托。于是，有位爱吃醋的女生在班上散发起消息，说李和胡在县城骑着摩托兜风，李搂住胡的腰是那样的紧。同时，李学习成绩的直线下降也引起了老师的注意。
当李穿着一条红色高档连衣裙、带着满身的巴黎香水气味、烫着港式钢丝发型回到家里，老父亲气得浑身发抖：
“你这不成小妖精了吗？我咋训教出这么个闺女！”
父亲给卧床不起的母亲接大便，李红英竟捂着鼻子跑出房门，当教师的父亲也不再注意用词的文明，来到院里就骂：
“你这个熊妮子，她是你娘，解手该叫你伺候，嫌味，你别上茅房！”
初冬的一天，一个牧羊的老汉，在月清寺遗址发现一具女尸。公安干警立即出动侦察。法医确定，女子系被他人掐死，并且腹内怀有四个多月的身孕。这是单玲的下场。单玲被害后，胡军又出走。
一天，家住公安局大院的岳西华又发布了一条新闻：
“公安局查获了一盘录像带，片名叫《卫河两岸》，特黄，有好几处性交特写，女主角你们猜是谁？这个暂时保密。”
霹雳闪电，大雨倾盆，白沟河岸，一位红裙少女呆立。低矮的土房里，昏迷中的老太太梦呓般地呼喊着：“英子，英子——”又一个闪电过后，少女站立的地方已是泥沙翻涌，一泻千丈。
这部中篇小说原稿5万余字，初定名为《一个女中学生之死》。
另一部3万余字的小说题为《三（2）班风波》，是积累我在西高中学和职业中学几年间，20余个早恋典型故事撰写而成。那是1985年的寒假，古历腊月廿二，我回到家，买了几张大白纸，裁制成8开的本子，除了吃饭、大小便和睡觉，几乎没离开过属于我的那张小矮桌。
我伏案疾书，于廿六写完第一部小说初稿，继续写第二部。
大年三十早上，本村的同学李增强、魏宗义和繁刚一起找我，想去街上放炮，或去孟学军家里喝酒，我推辞了。夜里12点，家家户户鞭炮齐鸣，烧香上供，晚辈向长辈磕头拜年，庆贺新年的到来。就在这时，我的第二部小说脱稿了。放下笔，我一点都不觉得累。繁刚来给我的爹娘拜年，我兴奋地拿出小说让他看，他竟一口气看完了，还边读边击掌叫好，不时说一句：
“这不是咱班的董某某和孙某某吗？”
“这两个人的原型准是西高的刘某某和李六寨的孙某某！”
1986年正月十六，是我们返校的日子。我把修改后誊写清楚的两部中篇小说带到了学校。由于大多数都是中学发生过和现在进行时的故事，好多人物都能与朝夕相处的同学对号入座，因此引起了强烈共鸣。但我为小说的发表上愁，因为我投出的几百篇稿件都石沉大海，如果同样装进信封投进邮筒，也许会有同样的命运。于是，我决定去威县找当地小有名气的董凤鼎，他因出版过7万多字的评书《惊蛰雷》而转“干”，妻子儿女也因此农转非。
星期天，我提着爹给准备的一提包印度青苹果，骑自行车赶了25公里路，来到威县城中的县文化馆。在二楼南头的一间办公室兼卧室里，董凤鼎同志热情接待了我。他只看了我两部小说的几段，就一拍胸脯说：
“孟蔚（我当时的笔名），你放心吧，我给你推荐，保准能发表。我和《河北文学》杂志的主编王洪涛是同学，我们关系很好。”
中午，他坚持请我和他的女儿、儿子一起吃炒饼。
饭后，董凤鼎问我带着底稿没有，我连忙掏出来给他看，又把两部皱巴巴的纸也递给他：
“这是最初的提纲。”
他说：
“都留下吧，叫我给你改改。”
我很高兴、很放心地答应了。这时候，外面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我告辞了董凤鼎就回了家。
一进家门，西邻的繁树二嫂子连忙为我拂去头上和身上的雪，说：
“傻猛，冷不冷呀？”
因为明天是星期一，早上有两节课，娘给我准备好应带的干粮和咸菜，我和繁刚冒着已经下大的雪去了10公里外的临西县农业技术中学。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我的要好的同学们，都在盼望着有一天我的小说变成铅字发表在哪家报纸或杂志上。
一天，我去县师范学校，告诉正在那里读书的吴东林（现为南和县公安局政委）和马士江（现为临西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我把两部小说稿交给了董凤鼎，并拿出董的赠书《惊蛰雷》，似有炫耀之意。他们严肃地说：
“我们写稿都是直接寄给报社，有时托人转稿一转就没音儿了。看你憨的，什么都不考虑，怎么连底稿和提纲都不留呀？”
他们问我是否复印了，我摇了摇头。他们叹着气说：
“以后别这么傻了！”
我很害怕，那天也没给老师请假，从县城出发，骑自行车匆匆行了45公里，找到威县文化馆的董凤鼎。他说：
“你的小说，我已经送到省里去了。”
我对“省里”这两个字感到很神秘，也许，人家真能帮咱忙呢！
等我几个月后再一次找到董凤鼎时，他已把家搬进县委、县政府大院北侧小跨院的住宅小区。那儿有一排低矮的平房和临时搭建的小厨房。那天正好又下起了星星点点的小雨，董凤鼎也没有让我进他的家门，一边忙着做饭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你的稿子早找不到了，搬家搬的，估计不好找了。以后找到了我给你邮回去，别往这儿跑了！”
此后，我又去过董家几次，结果可想而知。直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我还在心疼那两部小说。十几年，我的心为这两部小说流过多少次泪有谁知道呢？2001年，我在出版长篇小说《雨飘花季》时，在序言中写到了这段经历，报社一位刘老兄说：
“你写的‘董作家’，是不是董凤鼎？”
“一点都不错！”我说。
“难道你不怕得罪他？”
“他当初不怕得罪我，我今天为什么怕得罪他？也许他想不到一个土里土气的孩子会有今天！”
人生能有几回搏！但命运就是这样，总为我这个苦苦跋涉的农家子弟制造着坎坷和曲折！在经历这次曲折之后，不屈不挠的我又开始了被一位诗人称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