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的blog

在接来老娘之前，远山一次次的和媳妇樱桃商量，他害怕媳妇和老娘生活在一起合不来。樱桃说，怎么会哪，俺娘是娘，你娘也是娘，生了咱们养了咱们，辛辛苦苦一辈子不容易。虽然咱家不富裕，但老人不能不管。

远山去煤矿接老娘的时候，其实老娘并不愿意来大城市。虽然父亲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但老人在煤矿生活了大半辈子，她对这里有着深厚的感情。再说啦，老娘也担心，将来和儿媳妇如果生活不到一块去，不仅惹人笑话，最主要的是破坏了儿子远山的家庭幸福。

然而娘毕竟老了。岁月将沧桑凝成了皱纹爬满了老娘慈祥的脸，风霜将枯荣染成了老人满头的白发，颤颤巍巍的双手青筋凸显，手背上明显的印上了点点老年斑，虽然声音还是那么洪亮，但明显得没有了底气。远山一遍遍恳求老人，并且说，每个月从西安回来看老人，来回路费也不少花钱，与其月月来回跑钱都花在路上，不如老娘搬过去和我们在一起，既能为我们照顾孩子，又能为家里做点饭什么的，而且省了好多不必要的开支。

老娘本来就不爱说话，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就更加沉默寡言。她可以不给儿子远山面子，但不能不给儿媳妇樱桃面子，于是在樱桃带着孩子博博回到矿上请老娘去西安的时候，老娘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刚开始的时候，樱桃嘴很甜，老娘也露出很少见的笑容。远山和樱桃忙着做小生意。老娘就在家里照顾孙子博博，并且做饭洗衣服干杂活。

日子如流水一样过去。虽然也有一些鸡毛蒜皮的不愉快，但由于远山的规劝，樱桃都没有发作。但渐渐地笑脸变成了平面，仿佛没有表情，其实内心已经有些冷淡。远山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有时候怕老娘受委屈，只有对樱桃隐忍退让。

有一天远山在做生意的时候，看到有一个宁夏人卖的羊毛棉坎夹不错，就想给母亲买一件。后来恐怕樱桃有意见，就买了两件，准备吧一件给远在几百里外的丈母娘。一件质量好一点，一件皮毛暗一些，但价钱却是一模一样。远山打算把皮毛好一点的给母亲。她也这样做了。可是过了几天，他却发现母亲穿的是那一件皮毛暗的，那一件质量好一点的却给了丈母娘。远山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为了一家人的和谐，也没有在樱桃跟前表示什么。

丈母娘看到女儿送给她的羊毛坎肩，却觉得没有什么用。因为她的衣服早就多的穿不完，而且因为家里有四个女儿，有时候女儿女婿不想买的时候，丈母娘总是在电话中就提出来了。四个女儿一人买一件就有四件，更不用说多买了。这件羊毛坎肩被放在纸箱子底，一年后在远山帮她整理屋子时已经受潮不能穿了，于是被无情地丢尽了垃圾堆。丈母娘说在家里比较闷，想到西安玩上几天。远山和樱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丈母娘到了以后，刚开始远山和樱桃让老娘和她住在一间屋里一个床上，丈母娘却坚持睡在沙发上。经过了几次谦让以后，只好由着她的性子。可是不到一个月之后，丈母娘却住到了床上，老娘却睡在了沙发上。远山觉得反正丈母娘住不了多长时间，就没有在意。但内心里却总觉得丈母娘太强势，不仅喜欢喧宾夺主，而且常常自以为是。远山看樱桃的脸上，也渐渐没有好脸色。

樱桃一发脾气，喜欢拿孩子出气。孩子一哭，老娘总是护着孩子，丈母娘总是说：“孩子嘛，哭两声怕什么。”丈母娘越这样说，远山心里就越生气。在不知不觉之间，脸上也就失去了刚来时的客气和热情。

老娘去买菜，买完菜又做饭，做好饭又端上桌子，丈母娘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远山看了就心烦。

丈母娘高兴的时候，和女儿樱桃有说有笑，把老娘却冷落在一边。丈母娘不高兴的时候，就吊着个长脸。一会撅嘴，一会斜眼，一会儿说些叫人听着噎得回答不上来的冷言冷语。樱桃虽然不高兴，却从来不责怪自己的母亲，总是把怨气撒在孩子博博身上，连带着老娘也跟着受不少窝囊气。

这一天，老娘又出去买菜，家里丈母娘看着博博玩耍。丈母娘只顾看电视，博博竟然从二楼跌了下来！等到丈母娘想起来的时候，却找不见博博了。丈母娘往楼下一望，原来博博被摔昏了。幸运的是虽然划破了头皮，却掉在一楼垃圾堆上，没有生命危险。等到老娘买菜回来，看到博博哭得满脸鼻涕，眼睛也肿了，头上有几块磕破的皮。老娘急忙抱着博博去医务所里给博博包扎。远山和樱桃回来，看到博博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远山没有吭声，樱桃就没有好生气：“两个大人，看不住一个小孩。”孩子见了母亲，哭得更厉害了。老娘就说，你们谁也别抱怨，都是我不小心，把博博摔成了这样。樱桃就以为博博是老娘给摔的，一肚子的怨气都藏起来，其实内心对老娘就没有了一点点的热情。丈母娘却不见不自责，反而大模大样，毫不在意。后来远山责怪母亲。母亲从来没有说起过博博摔伤的过程，也从来没有说过是丈母娘的责任。直到一年以后，无意之间，丈母娘和樱桃聊天的时候，才说出事情的经过。

生意不好做，最近又有许多亏欠。倒不是东西不好卖，而是增加了好多乱收费的部门。那一天晚上，樱桃数钱的时候，发现有一张假钱，顿时就对远山发起火来。远山觉得两个老人都在隔壁，忍着。樱桃却不依不饶，恶言恶语。远山实在忍不住了，就吼了一声，把孩子吓哭了。樱桃扑过来和远山厮打，远山最爱孩子，害怕吓住孩子，就退；樱桃仍然扑着厮打远山，远山的脸都被挖破了。远山一股怒气上来，一巴掌就把樱桃打趴下了。远山觉得忍了很久的气一直没有发，而且觉得樱桃把孩子博博吓得哭声都变了也不退让，就把樱桃按在地板上挥拳打了几下。樱桃又哭又骂，老娘拿了一根木棍，狠狠地打远山，丈母娘过来了也跟着哭也跟着闹，一边哭一边说：“你们这是烦我，嫌我在你们这里住了几个月了，明天我就走，省得戳瞎你们的眼！”母亲抱着博博，哄完樱桃，又劝丈母娘。那一晚，远山真的觉得受够了。他真的想放弃这个家，到深山老林出家当和尚去。

第二天，事情还没有完，丈母娘闹着非要回去不可。好容易劝的平息了。彼此之间更增加了不少怨气。

又过了半个月时间，丈母娘终于还是回去了。来的时候除了一身衣服，就是吃剩下的半斤绿豆糕。走的时候远山和樱桃给他买的衣服就三个大箱子，另外给她买了两袋子吃的东西，还给她带了两壶五斤装的香油，另外远山又给他买了票送到车上，而且另外给了她五百元钱。而在头一天晚上，樱桃已经瞒着远山给了她一千元。

丈母娘走后，樱桃睡着不起来，和远山怄气。一连呕了几天的气，天天都是老娘做饭，老娘给樱桃端着吃，老娘看孩子，老娘哭着对樱桃说，你不看远山，不看我，你就看着孩子博博，这个家还得靠你啊！樱桃才起床了。

生意越来越不好做。钱越来越紧张。原来借给樱桃四妹子家的一千元钱，远山也硬着头皮去要了回来交给樱桃，准备几天后去进货。

那天准备出发去拿钱的时候，钱却找不见了！樱桃几乎把家里翻遍了，就是找不到。于是樱桃就怀疑是老娘拿了。

远山问老娘拿没有。老娘先是一愣，后来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替你们收拾了起来。老娘从一个包裹里拿出一个小包，哆哆嗦嗦的握着一千元钱，颤颤抖抖地交到樱桃手里，一转身，肩膀一抖一抖的像在抽泣。而远山和樱桃并没有看到。

从此 ，樱桃对老娘就没有好声气，说话之间总是盛气凌人的。

有一天，老娘收拾了行李，决定要回到煤矿去。樱桃不留，远山留不住。远山去送母亲。母亲上了汽车，在窗户口挥着手，嘴里哆哆嗦嗦说：“回去吧，孩子。娘会照顾自己的！”

汽车走远了，远山还站在那里，想起老娘在这里不到一年，就要回去，想起老娘已经七十多岁，还这么艰难，想起父亲活着的时候，远山眼里溢满了泪水。

老娘走后不久的一天，樱桃在整理柜子时，却发现一本书里夹着一千元钱！原来樱桃把这一千元钱放在这里，当时忘记了哪本书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就以为是老娘拿了——其实老娘根本没有拿，老娘给远山的一千元钱，是老娘自己存下的。樱桃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老娘。

樱桃决定和远山回去，向老娘道歉。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速行驶，开始仍然追不上那颗思念老娘的心。

当他们赶回老家时，令他们想不到的是，老娘已经咽了气。

他们想起老娘在世时的种种好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流下来。那时博博也哭着喊：奶奶，奶奶呀，你怎么不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