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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爹[2013/1/24 16:34:04|by:dagongzai]

作者:王二狗

——讲述自己家族故事

元代,某人特怪异,名字就不着四六,叫偈奚斯,一遛鸟摇扇酸腐文人而已。那日,其醉饮八两游历一处,见美女飘飘、柳絮如云,顿时“太阳出来红似火、感情来了不由我”,摇头晃脑贺诗一首曰——《杨柳青谣》;其中,“杨柳青青河水黄、河流两岸苇篱长”最为得意,杨柳青镇因而得名。

二狗爹,就是那儿出生的。

1936年的那天,既没祥瑞又无异象,“咣当”一声狗爹眯着眼睛在傍晚时分呱呱坠地。奶奶讲:“老七天生的就是福命!”要知道,在那个贫穷年代,运河边上阴历九月份恰是蟹肥鲤香。前几年,二狗曾帮爹查过黄历,爹出生的初九胎神房床正南、宜捕捉畋猎。狗爹听完当时就笑了,说那天你爷爷打回一只兔子。

就像很多人琢磨耄与8341这个数字有趣联系一样,二狗也神经错乱喜欢八卦历史。1936年张学良、杨虎城发动了西安事变,这当然跟狗爹没任何关系。很多很多年前,爱好哲学、并在党校修哲学专业的爹,曾推荐二狗一本书——《西方的没落》,而作者德国哲学家奥斯瓦德·施本格勒正是狗爹出生那年去世的。这仿佛成了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那只蝴蝶引发的效应,二狗也死心塌地爱哲学。

从断续回忆中,爹对少年玩耍的童情小趣话语甚少,概是平时总被他爹逼着到村东头白胡子前清老秀才那里读书,间或娘又疼爱小儿子,放学回家后不让疯跑,打小玩伴不多所致。当然,爹也有津津乐道往事碎片,如某个夏末秋初,天不亮跟着他爷爷去芦苇荡,用自家网打鱼和用火枪打野鸭子。从爹眉飞色舞缥缈的神情中,二狗能体会到,当那太阳落山祖孙俩回来时,船上满载的不仅是能换粮食换钱的玩意儿,更多的是欢乐。

爹口中的老秀才本姓于,不知祖籍何处,据说家族也曾富过。某一年家境没落、贫困潦倒,靠走街串巷帮人写信、誊抄族谱等小打小闹的书笔营生为活。不管狗爹言辞描述得如何简练,俺狗脑子里总是孔乙己那瘦骨嶙峋的形象。

某个淫荡的下午,人家一身旧而不破蓝布长衫来到此地,不幸被村子王姓财主家二房屋里头、脾气娇纵、满宅院唯一的宝贝闺女相中。此后,各中细节凭读者想象,反正年俸什么几斗麦子,就这样容留下来,作为村里私塾里的先生传业授道解惑。

关于老秀才的传奇,是年幼的狗爹听他娘——也就是二狗奶奶,在农村精神世界普遍很蛋逼地平时,趁男人们出去下地干农活,与村里其他来串门儿老娘们儿盘腿上炕,手中不闲着活计,拉话唠家常今儿一句后天一句地听来的,估计无史料考证。反正,故事结尾这样的——秀才闹出“是非”差点被打死,后入赘把“于”字底下加一横,改姓王。

村里私塾是财主掏钱银办的,要小孩子读书的其他人家也得每年供先生束修,这对一般农户是不小支出。爹那辈儿,当时家族里没一个读书的。农村男孩子们都是劳力,尽管狗爹孩提将满,可到祠堂里去跟大家一起咬文嚼字,根本不在家族议事日程中。

事也蹊跷,狗爹他那不会写名字的娘,常年身体倍儿棒突然一天病倒,请来郎中兼算命江湖,娘病渐好且听信他的话,说这娃七姊妹兄弟中天资尤甚,慨叹不读经史可惜。遂后,她没完没了跟男人、公公及其他长辈亲属们念叨。于是,狗爹的苦日子来了。

“不过,他真是个好先生!”狗爹喝了一口保温杯里茶根儿,望着窗外唏嘘。他讲,那先生自入赘王家,性情大变。从爹跳跃式叙述中,慢慢了解事情的大概。

秀才与财主家闺女的“荒唐事”,最终成了“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尽管遮丑般的婚嫁办得热闹非凡,好事不出门孬事传千里,这事总使秀才觉得在王家抬不起头,更何况被逼迫改了祖姓。

熟读四书五经的,本应“志者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般的志气。在脑海里,二狗分分钟就能刻画出这样一个老朽的模样——紧闭双眼,脖颈后仰,摇着干瘪的小脑袋,一字字有节奏吟诵:“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是的,作为“德礼双修”的王秀才时常会懊悔,也应当懊悔一时青春后期的冲动。其滥醉后暗自神伤、泪流满衫的自虐,是常人能够理解的,但见天儿盼着学堂里娃娃们犯错,哪怕虱子大小地一不小心,都变成他挟私泄愤的情绪出口,那就是心理极度扭曲的表现了。

“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中午饭桌上,三两“河套王”让爹脸色红扑扑地,饭后喝茶时与俺闲扯往事念叨出这句,像是说给二狗听,更多是在点评那秀才。

“有一次前晚上帮家里干活,以至书没温习。”狗爹扶了扶老花镜,似乎不经意摸了摸脸,然后接着说。“第二天一早公鸡打鸣三遍,我跟其他孩子一样,早早坐在祠堂大厢房又硬又凉长条凳上。每个人心里打着鼓,没人敢抬头。坐在八仙椅的王先生满眼血丝,半炷香不说一句话,瘆得慌。”

说来也巧,那天谁也不提,偏偏喝令狗爹背书。谁也无法想象,磕磕绊绊朗诵会引发怎样暴怒。满学堂尖声惊叫,铁戒尺横飞过来,正打在不争气弟子腮帮上,满口是血,当时就掉了两颗牙。其他孩子恨不得把脑袋都缩进领子里,各个脸色煞白,战战兢兢,最小一个孩子当时就尿了裤子。

及至晌午狗爹回家后,他爹轻描淡写只说两字:“活该。”

“所有孩子都挨过打,而且不只一次。邻村叫小宝的让先生用整匣书把脑袋打破,后来有一次他被打断根手指,真可怜!我还记得,他曾被先生罚,打猪草二十筐呢。””狗爹嘿嘿地笑着。

“那他咋了?也是不会背书?”俺眨着眼仔细问。

二狗确实对老辈人的故事感兴趣,更主要俺“心怀叵测”。极力怂恿及促发老头回想往事,一是锻炼老年人大脑思维、防止僵化,再一个原因俺也看到了,爹一谈这些事神采飞扬,很是兴奋。是呀,方法如此简便易行,那为什么不哄老头高兴呢。

“知道吧,还不许哭,要不先生打得更厉害!”对于这话题,狗爹看起来兴趣盎然。哈哈,二狗心里知道,不用恳求,他一定会把这个故事讲下去的。

“那时我还小,不知为啥先生这么毒,以为天下所有先生都这样。你爷爷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棍棒下面出孝子,小孩子就得这样管教。你爷爷还说:‘你们不懂!长大以后你们就会明白的。先生是苦心,恨铁不成钢呀!’嘿嘿,我现在都能记得你爷爷说话的表情。”老头高兴的样子像个小屁孩儿。

二狗爱瞎琢磨,有一天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都笑了。话说,奶奶的生育能力蛮强哦!狗爹前面有仨姐,还有仨哥。哇呜!若搁在如今,这团队,啧啧啧,小一个部队建制的班呀,真够吓人的。

前年,二狗有幸陪爹不远千里回了趟老家。大姑97年已过世,四哥早就不在,现在只剩下狗爹的二姐、三哥、五哥,六姐很多年前外嫁山东,二狗就没见过。

在爹口中,大七岁的四哥才算聪明伶俐。没读过书,喜欢自己呆着想事儿,唱得一口好梆子腔。据完全可靠消息,“一板三眼”的小生被他四哥学得活灵活现。爹讲,每当族里祭司请社班,村里总让他上去亮几嗓子。王秀才也夸过:“大福家老四,捡唢呐就能吹,恁般了得!”

那几年兵荒马乱,在爹八岁时四哥托人给家里带话,自己跟某戏班颠儿了。在日本人投降来年冬天腊月还没进,他悄悄回来,第二天天未亮又没影了。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孩子们不许瞎说,具体缘由讳莫如深。自此以后,爹再没见过四哥。解放后,老人们在世时,爹也曾不只一次问过,但长辈们避讳提及,只是说跑丢了。



                         —-2——

二狗在行政机关工作多年,平时躲不过的应酬不少。好友曾多次好言:“喝酒别喝得那么猛,烟也少抽点,咱们都这个年纪了,该注意一下了。”

亲近人都了解二狗有个绝逼的优点,对待批评,若俺不以为意或认为自己正确,从来就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当然,也拓展适用于目标直指二狗的——劝告、奉告、正告、宣告、布告、广告及居心不良的苦口婆心。

有一次,俺半开玩笑争辩:“切!人生百世,吃喝二字。你琢磨琢磨,谁不是抽一天喝一天少一天啦?!哪那么多讲究?再说,俺们家族全都‘寿比南山不老松’。俺奶奶97年没的,也就是敲锣打鼓、欢天喜地香港回归那年,你猜猜老太太高寿?你猜呀你猜呀?九十二哎!人家小脚老太太可是一直旱烟不离手。再告诉你,俺二姑、三伯、五伯现在都八十大几活蹦乱跳好好地,连俺爹都七十多了。你知道不?有一天俺犯神经,顶撞老头子两句,人家抡着皮带追着想抽俺呢,哈哈哈!行了,别尼玛唧唧歪歪了。来,端起杯,赶紧喝吧。靠!”

跟朋友喝酒起哄是常有的事,也知道酒大伤身,俺又不傻,知道三多二少。俺认为,这东西关键得自己控制和把握。对于家族长寿问题,二狗还真求证过爹。“是呀,很奇怪。”他说他也说不准。

为此,俺翻过族谱、查过资料,还假模假样像那么回事地进行过所谓考证,结果仍不明所以。当然,狗爹也很疑惑。“方圆百里都没这样的,就咱家那村尽长寿老人,估计那地儿风水极好。”

杨柳青《地方志》曾有描述:“自古水丰、肥足、土质好,一年四季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当地还有一句老年儿的歇后语:“杨柳青的菜瓜——酸甜的。”从另个侧面,也反映出这地方确实不同凡响。

“你记不记得刘大爷?就是那个跟爹一块当兵一块转业,你小时候他总来咱们家喝酒那个?对了,他们家老大每年初一一早来拜年,个高高地,说话不利索。”

俺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就点点头。爹接着说:“你刘大爷大前年没的吧,可老家里老父亲仍健在。我要不糊涂,老人应该100多岁了。”哇呜!二狗听完啧啧称奇。

大家不妨脱了袜子,连脚趾头一个个掰开来算算,这老爷子咋也是大清末出生;仔细品品,人家这一辈子才叫“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急流”。可不是?清朝、民国、当今,话说已历三代。中途还经过神马神马这革命那战争,就算“三年自然灾害”、“文革”那样没天理地,老寿星照样迈着大步挺过来。俺的个亲娘哎!由不住二狗佩服。

“唉!你爷爷要是没挨那枪,一定也会长寿的。”突然话题一转,爹好像触动了伤心事。

    爷爷,也就是狗爹的爸爸,生于1899年,姓安叫大福,字伯清。可以想象,太爷爷与太奶奶肯定很玩命很努力,但效果并不理想,总共才生弟兄姊妹四个,爷爷排行老大。    在那年代,他们一家蒙祖上阴德,算是地方上有名大家族。怎么说呢,按解放那会儿破逼标准,假如太爷爷填写家庭成分,没跑,绝对百分百是万恶的大地主;对照毛泽东1930年提出的“土地革命的路线”——依靠贫农、雇农,联合中农,限制富农,消灭地主阶级,悲催的老太爷一家都应当从肉体上被完全消灭,根本就没地儿说理去。那样话,嘿嘿,二狗就悲催鸟。    爹听他爹,他爹又听他爹的爹说,俺们祖籍并不是本地的。在某个朝代某个季节某个特殊日子里,简单点就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那是一张破碎的脸”,一支安姓家族携老带幼赶着牛车,浩浩荡荡逃难似的迁徙至此,原因不详。    狗爹讲,祖上安姓这支,当是安清后人。    安清,字世高,一个传说中安息国太子。大家可能不晓得安息国是个啥,你可调戏一下度娘(百度)完全可以查到。安息国,又叫帕提亚帝国,是古代伊朗。    哇靠!怪不得二狗脸长、眉毛稀少、眼窝凹陷、屁股肥大呢,原来血管里流淌着的不完全是炎黄子孙的血。    二狗研读相关资料后,八分不解,两分困惑。为毛?你说俺们老祖宗TMD真奇怪,英国爱德华八世为沃丽丝·辛普森夫人;马尼亚卡罗尔二世花心点吧,是为兰波琳娜和埃琳娜;说最现代的,荷兰小王子彼得·克里斯蒂安,也是不可救药的天生情种,那也是为平民大美女——安妮塔·范埃克。   这些男爷们“爱江山更爱美人”,有性情有勇气有经济脑瓜,放弃王位换得美人归,人家这三位的投资才叫“性价比”高呢。   “老祖宗,您说您这图啥?新奇?好玩?不就是霓虹闪烁、流光溢彩的汉朝嘛,办个护照来溜达溜达,逛逛街也就得了。若兴致高,就算在长安城有名的怡红院,再徜徉几日也不过分嘛。等钱也花了乐也乐了,打马一溜烟儿回国多好,偏偏抽风似的舍弃王位“黑了身份”而留下,单单只为弄张汉廷绿卡?不懂呀不懂。侬晓不晓得,您放弃的不仅是权力,更是佳丽三千、嫔妃五佰呀!    唉,二狗真不愿做数典忘祖小人,当然知道您皈依佛教后,还有很光辉、更灿烂、极其亮瞎俺狗眼的一面。这,俺得帮您使劲儿吹嘘吹嘘。    要知道,满朝廷有几个懂梵文的?那么伟大的《修行道地经》有几个人能读得懂?可是,您老人家信手拈来把它翻译成汉文,而且还刹不住,30部!您真功不可没!   若有人得闲到杨柳青转转,可参观安家大院,你会对它敞亮、厚重、古风古韵格局留下深刻印象。爹讲,早年间,太爷爷他们几代人辛苦劳作、勤劳致富,积攒了肥田千亩,商铺数十,单家族宅院都相连成片,比同出一支安文忠这个宅子可要气派得多。

二狗思忖,若非几经战乱、匪患横行、屡遭变故、祖业湮灭,诺大家产就算传三五代人,照旧要嘛有嘛、吃嘛嘛香,俺恐怕不会因买个破iphone4s就“咬牙切齿”了。狗爹不同意二狗不着边际的幻想,说:“幸亏如此,要不一家人谁能熬过‘土改’呢?”

“神助拳,义和团,只因鬼子闹中原,劝奉教,自信天, 不信神,忘祖仙。” 这是19世纪末天朝著名“庚子拳乱”事件中主角——义和团的团歌。

历史,真的很有意思,你要研读得多,老年间的事就像过电影一样“门清儿”。现在看来,“义和团”不是什么好鸟。那些年,他们设神坛、画符神、妖言惑众,从光绪十年到廿四年,蓄意制造了几百起“教案”。 据史料记载,在义和团运动中,有250多名外国传教士及2万多名中国基督教教友死亡

当然,在“扶清灭洋”旗号下,他们也祸害了成千上万的良善平民。就这,文革期间某些别有用心人给它“翻案”,弄个了弘扬义和团精神的新编剧《红灯照》,由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周长瑜主演。你叫天朝子民们情何以堪?

“红灯照”是义和团在天津一个分坛,最多时两三千号人,全是帮红衣红裤、头扎红巾、手提红灯笼、不守“三从四德”小娘们儿。什么大师姐、五师妹的,领头的号称法力无边,被尊称“黄莲圣母”。你若“人肉”或穿越一下会发现,她就是老运河上、貌妖艳、性泼顽、一穷得叮当响渔夫之女。幼时被卖红楼,“妓名”不知,后皆称林黑儿。您瞧这名儿起的,亦知非善。若活在当下,比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条款,红灯照绝对黑社会组织,她就是首要恶极,当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斩立决。

太爷爷家第一次大变故,就源于这帮臭不要脸的丫头片子。

据说,太爷爷年轻时在天津医学堂读书,在一个叫安德培博士影响下,开始接触圣经、信仰基督。

同年代梁启超说:“中国国民品格有四个特点,爱国心薄弱,独立性柔脆,公共心缺乏,自治力欠阙。”这正好衔接上基督教青年会,“改变人格是改变社会根本”、“不救社会、不能彻底救个人”、“非以役人、乃役于人”理念。

俺猜想,真是如此,勇于接受新思想、新观念的太爷爷,才会积极参加美国人‘来会理’于1895年创办的天津基督教青年会(YMCA)各项活动。但谁也没曾想,一次青年会布道及讲授任务中,遭到“红灯照”“请财神”(绑架)。经多方斡旋,断了只胳膊是小事,他命却保住了。家里为此出了血本——白银3万两。

三万两呀三万两!按通行估算标准,一两银子=200元人民币,那就是六百万。就目前帝都傻逼房价,咋也能在三环以内买两套不错商品房了吧。

“&%¥&@#¥&×5% !”想到此,二狗心里各种骂!



                             —-3——

爹讲:“听你奶奶唠叨:‘就跟天塌下来似的。官府也管不了,只好自己想辙,变卖家产凑足银两,好歹人活生生弄了回来。’要知道,家底儿再殷实也经不起大折腾。老人过世早,估计是在家族长辈主持下,也不知怎么的,你太爷爷他们兄弟几个闹腾地分了家,以后也互不来往。那年,你爷爷刚出生不久。”

是呀,那辈儿的事年代久远,估计奶奶还在他娘肚子里,当然也非亲历,狗爹仅是间接听说,个中细节、过程谁能说清楚呢?

“咱老家南面不太远有个景县,当时叫直隶景州归天津镇管辖。历史有专门记载,在朱家河村那么个小地方,一天之内死了好几千人,这都跟义和团有关。”只要勾起爹的兴致,他很是健谈。二狗斜依在侧对面沙发里,象捧哏似的,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儿。当谈起太爷爷,顺嘴说到义和团,狗爹不无感慨。

“总的来说,义和团运动在中国历史上,还是积极意义大于负面影响。它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粉碎列强瓜分企图,打击清政府反动统治,并加速它灭亡,应该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老爹拿出党校任教时讲课架势,貌似要给俺补习一堂近代史课。

二狗早过青春叛逆期,尤其打从有了自己孩子,更懂得父母养育之不易。于是,很少与他们争吵,凡事尽可能顺老头老太太的心。   

“就算他们不对,你跟他们争辩、较真儿有意义吗?闹得大家心情都不愉快,老头连晚饭也没吃,何苦?”有一次,俺教育“不懂事”的二弟时说。

“父母都七十多岁人了,一辈子生活坎坷。再说,世界观早就定型,咱们两三句话就能把扭转?笑话!记住,变着法儿地哄老头老太太高心,让他们健健康康安度晚年才是第一位的。”

因爹溺爱他孙子,老二在教育问题上吵了几句,心里很不舒服。俺大老远跑去把他从家里拽出,哥俩在一个饭店喝酒唠嗑开导他。“在他那儿,他教育他的,你回家再教育儿子。现在孩子都鬼机灵,聪明着呢,稍一解释他都懂。你不要跟老头直来直去,说话办事动点心眼、讲点策略啊。”老二频频点头称是。

“义和团被灭,八国联军打到北京,慈禧跑了,派李鸿章与八国联军媾和,人家索要战争赔款4.5亿两,相当于大清国六年的财政收入总和。爹你怎么看?”二狗不无起哄或“将军”,嘻皮笑脸问老头。

“那是清政府昏庸!腐败!无能!‘昔者天子有争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诸侯有争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国。’李鸿章是个只知媚上的小人,是个败类。一个进士出身,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儒家经史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国家能好得了?!”狗爹好像很气愤,又开始引用王秀才教授他的“陈年谷子”。

“俺看不是这样。‘灭六国者非秦也,族秦者非天下也。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另外,‘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为了配合话题讨论,更为逗老头开心,二狗紧急动员了80%脑细胞,得空使劲儿卖弄。

   “爹哎,这可有一比,就象你拉二胡一样,你不善待琴,不与它悉心交流,一曲荡气回肠《二泉映月》怎么能拉得出来?君不知有民,则民不知有君,这一切其实是个民心问题。你说你儿子理解的对不?”

   “呵呵。你小子行呀!《阿房宫赋》、《过秦论》记这么清楚?对了,你那‘琴’的例证举得不好,建议读读《古文观止》何景明的《说琴》;还有,在《东周列国志》里面的有一篇《邹忌说琴谏国王》,你也不妨看看。”

狗爹很少表扬人,二狗赤裸裸地显摆遭到老头首肯,当然心里也舒服。话又说回来,俺真的真的开始佩服那个酸腐的王秀才了。



   公元1901年为光绪二十七年,即农历辛丑年,大清国签署了遭后人诟病的《辛丑条约》。其后,朝廷为每年缴纳八国战争赔款,催命似的加大了对国民赋税、徭役等形式的“血肉”盘剥,社会经济日益凋零。

    太爷爷遭此一难,“屋漏偏逢连阴雨”,接着是官府在“商贾庶民当为国分忧”名义下的强制认捐。可以想象,生活已大不如从前。好在太奶奶明事理、善持家,在她辛苦劳作下,一家人衣食住行还算无忧。

首个男丁牙牙学语成长,及第一个娇小千金出生,在那浮萍乱世,肯定对老太爷是极大安慰。随后他决然中断北洋医学堂西医学业,把在天津粮运、迪化土产(乌鲁木齐)生意完全委托给他信任的胞弟,定期去基督教会做事工,其他心思全放在务农和孩子身上,等等这些,真不知是怎样一种心理挣扎与变化历程。

因是“右派分子”逃不脱文革中的“挨整”,爹从小把二狗扔给了千里之外的奶奶。俺的幸福童年就是在老人家絮絮叨叨中,一天天度过的。打记事起,听过很多关于爷爷那不平凡、有的也类似奇迹的故事。

奶奶曾不无自豪念叨:“你爷爷打小聪明伶俐,太爷爷送他去天齐庙小学(现在的西青区杨柳青第三小学)读书,每次会考皆头名,连平时吝于言笑教书先生,见你太爷爷总是不住夸赞,太奶奶更是百般疼爱喽。”

对此,俺是相信的。奶奶还讲过,每逢过年过节,很多人来求“抬头见喜”、“出行平安”“日行千里”等对联呀福字呀。太爷爷忙不过来时,就让旁边润笔磨墨的爷爷帮助书写。别人拿到手时,很少有人能分辨哪个是爷爷的哪个是太爷爷的。看来,狗爹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也是家族传承的。每每想到这层,二狗总是害羞飘过。

从嘉庆十二年石宝庆乡试考中举人,至光绪废除科举百年间,杨柳青镇曾出过3名进士、中过8位举人。这种祖宗坟头冒青烟的小概率事件,总挑动那些一心盼望孩子成就功名,以期光宗耀祖的人们,内心蠢蠢欲动的奢求。

你看吧,每当大年初一,蜂拥的人们定会去运河南岸,六角阁楼、尖顶飞檐的文昌阁上香,虔诚地跪在青面赤发翘足踢斗、手中握大笔的文昌魁星下,嘟嘟囔囔,念念有词,许下宏天大愿。效果如何?鬼才知道。

想见,太爷爷确实心有所系、性情淡定。要知道,他从未带孩子们去凑那热闹。俺猜,概因笃信基督,相信生活本身就是孩子的学校和老师吧。当然,他一旦空闲,会引领孩子们读“主日学”课本,对儒家经史教育反而不太苛求。

奶奶说:“那时,已经有女子高小。还不是家里穷嘛,比不上你爷爷他们,要不俺也会去读书。话又说回来,若是那样,就不会嫁到你们安家来了。”说完,老太太哧哧地笑,脸色红润润地,满是慈祥。

爹曾总结过老太太生平:“你奶奶一辈子宽容、忍耐、无争、心善、乐于助人,自过门从没听说过对哪个邻居哪个乡亲红过脸。一是天性使然,另一个应该是受你爷爷、太爷爷影响,信仰基督所至,这恐怕也是她高寿原因之一吧。”

“一家人都信基督,你咋了就没信呢?”二狗特好奇。

狗爹笑了笑,抽口烟解释道:“一则离开家早,16岁就出来了;二则是参加工作入了团,紧接着入了党。”然后老头把话题扯到别的方面,对此再没说什么。

几年前,俺认真读过一九五四年的《关于过去几年内党在少数民族中进行工作的主要经验总结》资料,慢慢了解了解放后党对宗教政策的沿袭和变化。其中,对以下这段话印象深刻,从而更加理解狗爹不可言状的某些思想。

“共产党人是无神论者,是唯物主义者,他们是不信仰宗教的,但是共产党如何使劳动群众也不信仰宗教的办法,不是用行政命令去干涉,而主要的是依靠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和社会改革的实践,自然地、间接地、迂回曲折地去逐步削弱宗教影响,任何简单急躁的做法都是错误的。”



                          —-4——

看过电视连续剧《乔家大院》的,想必对晋商及晋商文化有初步的了解和认识。在明清500年间,以乔致庸为代表的晋商就像改革开放之初浙江温州人一样,踏实、勤奋、吃苦耐劳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五湖四海。无论是职业操守,还是经营理念,都给后人留下丰厚的商业文化遗产;尤其山西"票号"生意之“汇通四海”,对中国近代金融贸易史的贡献不可磨灭。

总结起来,晋商辉煌的“武林绝学”有三个要点:第一,诚实守信;第二,商帮团结;第三,资本与权贵有机结合。从起步到盛极一时,莫过于此。

当然,后期整体衰败、没落,归根结底——“以末致富、以本守之”投资短视是起因,官府盘剥捐派繁多是加重,多年政治动乱、世道不安才是根本。最终,导致“因清兴而盛、因清亡而衰”。

是凡在大学里专攻商业学科,不用心的,很容易忽视一个历史片段。在案例教学中,很多人不会认真研究某历史阶段某特定地区,第一次津商影响远远超过晋商的现实意义,也不太会注重它的形成及发展,是一个重要历史事件不经意促就的。

太爷爷一家“小康即安”演变到生活窘迫,跟这个历史事件后续故事息息相关。回顾以往,仔细揣度,二狗也有些唯心推论:历经种种,怕也是命之多舛,更是运之定数吧。

奶奶讲:“一天,你太爷爷教堂做完事工闲逛。在天桥听完“撂地”韩麻子插科打诨相声,觉得无趣,便丢下几个大子儿转往别处。谁承想,被一个大字招牌——“上推甲子流年,下算子丑岁月”底下的老先生死命拽住。听你太爷爷形容,那人皮黑黄发、面貌怪异,猛一见唬人一跳。不知什么缘故,非要拉老太爷免卦金猜字算命。”

二狗若没记错,这番故事在俺天津上小学一年级时奶奶讲述的,当时家里二姑、二姑父、表姐、三伯都在。怎样的事由引发,狗脑子确是忘却了。要知道,上帝总是公平的,就像盲人视力不济,却大多耳聪口敏一样,奶奶虽不识字,但记性真没得说。

俺猜想,太爷爷西医从学经历,接触了很多西方自然科学,定对紫微斗数、八卦六爻、奇门遁甲等术数不太感冒。估计碍于情面,勉强让老叟占卜。

谁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当时他提笔隶书、大大一字——“胠”。那人看罢先愣片刻,接着闭目思索。突然,双目圆睁,脸色阴沉,招呼太爷爷近身,压低嗓音道:“月旁为去,抽中为云,呈阴霾蔽月。”

这时,最好用俯拍手法。监视窗特写中,老者袖出一只干瘪手来,用扇尖有节奏点指着文字,必须意味深长,必须地;另一只手推扶圆形镜片,眼角斜着瞟老太爷一眼。因为察言观色,那是术士本功,此一举动更呈现人物特征。

接着,镜头下降平摇,心性宽厚太爷爷仍站着,一缕夕阳洒在肩背,身体略躬、微笑无语,像是只要太阳不落山都会耐心等待,不管何时出现的冗长下文。啧啧,多好的一幅动感画面呀!

“乐贫兼有之数,至前生幸福后生悲苦,外观虽吉、内里生凶,甚有晚年家破人亡之相,可平素戒爱贪,或免于难。”老头字语清晰念叨完,太爷爷哑然失笑,掏出数枚铜钱掷于桌上,转身离去,没再理会老头急切的“留步、请留步”的呼唤声。



17世纪中叶,新疆民乱。一个叫阿古柏、满脸腌臜大胡子的哲德沙尔汗国人(今塔吉克斯坦地区),在众多天朝“敌对势力”支持下,悍然率兵占领边疆。

“是可忍孰不可忍!敢在太岁头上耍花活,反了你们了,小兔崽子们!”朝廷一生气一跺脚一咬牙,电令急派湘军大将左宗棠,带兵十万不远万里杀奔过去。这一去,就是两年多。

要知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可西域广阔、人烟稀少,粮草辎重难于运输,随军补给困难。老左Tmd就是聪明呀!行动之初遍布广告,说:商贩货郎随军可享优惠政策,如颁发“个体工商管理执照”、“谁骚扰、打劫商队一律处死”、“商品价格可高于市价”等等。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个叫安文忠的蹦出来,在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说革命家史”般感召下,数百名被连年饥荒逼得要跳国贸大厦的杨柳青人纷纷响应。从此,清军打到哪里,他们就跟到那里,形成“三千货郎满天山”壮观场面。

左爷诗词为证:“大将西征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这,就是天津历史上著名的“赶大营”。

战事消停后,“胆儿肥”的货郎们就在迪化(乌鲁木齐)、伊犁等地扎下根、站住脚。据说人最多时,四分之一杨柳青人都到了新疆。其后,以“自家”东头海港进出口商品贸易为依托,逐渐形成规模庞大、财势雄厚,连“海内最富”晋商都无以匹敌的“天津商帮”。那时,太爷爷家外埠最大生意投资也是在新疆。

“哟,这是嘛肉啊?”“不是马肉,这是羊肉。”

“杨柳青?你们哪儿杨树多吗?”“您老《水浒传》‘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听过吗?他先拔了一棵杨树,又转身拔了一棵柳树,嗯?哈哈哈。嘛杨树!嘛杨树!俺们那儿的杨柳,专指的是柳树,您老记着。”

是呀,可以想象,在当时乌鲁木齐街头,出现操天津杨柳青口音的人们,由于言语不通,汉回文化差异,经常会有很多笑话。



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此事古难全!

1910年即宣统二年,二狗爷爷刚满十一岁。在迪化城内一帮以王高升为首的“陕、甘游民”,愤于地方官吏玩忽人命,遂聚众到处纵火。据史料记载,共有170户商民遭灾,其中津商损失最为严重,这就是史称“火烧津商八大家”巨案。

半个月后,不幸的消息传到老家。太爷爷“嗷”地一声,大口鲜血喷出来,随即昏迷,自此以后很长时间大病不起。这恐怕就是那算命术士口中,“后生悲苦”的真正开始吧。

在那场“樯橹灰飞烟灭”的人祸大火中,不得不提一个人,“迪化津帮”八大家之一德恒泰二掌柜——董庆和。

喜好历史的童鞋一定懂得,在关键时关键人的出现,往往影响着历史进程。例证一,魏征之于李世民,诸葛亮之于刘备;例证二,项伯之于项羽,秦桧之于宋徽宗。

在这支安姓家族传承中,若没有董二掌柜这人出现,也就没有了“踉踉跄跄”、虽不精彩却也不乏味的后续历史,更不会出现此时此刻的彩色立体3D画面——一双贼眼放着蓝光,二狗特深沉地坐在破皮椅上,喝着破咖啡,敲着破键盘,叨叨逼逼地编着破故事。

多年前,太爷爷把生意全权委托胞弟安瑞生。除每年定期迪化一趟外,他将新疆事务皆交与舅母家远方亲戚,与老哥俩打小一块玩尿泥儿,年龄稍逊的同辈儿董庆祥、董庆和兄弟。

德恒泰在八大家中,规模不算最大,工商税务登记一应俱全。在同是天津人的新疆布政使(巡抚的幕僚,相当于副省长或副部级待遇)王树南的关照下,及同乡朋辈的友情帮扶,生意日渐红火,财政可支配收入不断增长。

不论国货、洋货,上至绸缎呢绒及LV,下至针头线脑鼠标垫,五颜六色、品种繁多。反正雇佣驼队每年一趟天津进送货,往来运输四个月之久。确是辛苦,但利润丰厚。

那年,时值辛亥革命前夕,清王朝已强弩之末。大批内地革命党人潜入新疆迪化、伊犁等地,从事秘密“颠覆”活动。表面兵勇身份,实为革命党人的王高升等人,借管带田熙年克扣军饷、擅杀人命为事由,鼓动大批陕甘同乡数百人起来闹事,加之地方官吏酒囊饭袋,平素不加强政治理论学习,无突发事件紧急处理预案,随后维稳措施之采取不利,对“反革命动乱暴乱”思想准备不足,总而言之,激起民变。大十字街“黄金商业区”的一把大火,经久不熄。

10日傍晚酉时,也就是现在的17至19点之间。火,先在德恒泰所处北街四处燃起。因“暴徒们”手持刀刃,谁也不敢近前给自家店铺救火。

等打砸抢分子们逐渐散去,因大掌柜采货未归,二掌柜董庆和只好挺身而出,急忙召集慌乱中伙计们,组织担水及沙土扑火。怎奈天不随人愿,六七级大风可劲儿刮呀!这真是风借火势、火借风威,人哀叫、马嘶鸣,红光冲天,万劫不复。

据说,因奋不顾身冲进火中,抢救所有权属东家的货物、银票及往来账簿,英勇无畏的二掌柜不幸罹难。其身后留下年轻老婆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小丫头。随后的故事是——前者将后者丢给夫家亲戚改嫁,后者16岁时“恰巧”成为了二狗奶奶。



                           —-5——

奶奶的生平蛮有意思。

1905年,她老人家出生于静海。历史上,曾隶属河间府。此地曾冒出一个“刁蛮”、“铁嘴钢牙”纪晓岚外,恐怕都是历代皇帝皆欢喜的“安善良民”,要不怎么在崇祯年间,为欢迎闯王李自成,家家大门上都贴出“顺民”字样呢。雍正九年后,静海归天津州、津海关道、天津府,这是董二掌柜祖籍。他出事时,奶奶才过5岁。

虽然二狗不太相信,但还是在网上查过奶奶的所谓命理——巳年出生,五行属火,五常属礼;富有实力,理想主义典型;心存感激,独占欲强;外表冷静,内心热情;做事计划,循序渐进;上进心、好奇心强,表面温和,专心至志,意志坚定,个性爽朗等。

若按照当下流行的星座理论,奶奶她人家属巨蟹座,情感真挚,敏锐,有包容力。总而言之,俺推断,她定是个内心非常非常强大的人。

狗爹听过俺数日不太成熟的“研究成果”后,从鼻腔里重重“嗯”了一下,貌似予以充分肯定。

“那些年,从大清国改朝换代到民国,没有什么特别印象。只记得俺嫁过来头二年,半夜外面闹腾,俺就和你爷爷偷偷从门缝往外看,多数都是一片片黑黢黢马队跑过,很多时候一跑就半个时辰,老人们管这叫‘过兵’。那世道真不太平呀。”童年的二狗躺在手中忙着活计的奶奶身边,听着她慢悠悠地述说见闻。

二狗读过《民国史》相关历史书籍,了解民国初年状况,确是军阀混战、社会动荡,老百姓没多少好日子过,苦不堪言。

发生在1922年的第一次直奉军阀大战,年仅21岁“官二代”——张学良就任“镇威军”东路军第二梯队司令,恰恰驻扎在杨柳青。

奶奶努力回忆:“那些当兵的把人都赶出房屋,不走就用枪托打人,然后他们住进去,还让主家给弄吃弄喝的。后来好像还有个命令什么的,他们态度才稍微好了些。命令还说不准拿老百姓东西,给每家箱子柜子都贴上封条,可等他们撤后,箱子面儿好好的,可底儿都是漏的。”

“为什么呀?”二狗忽闪着小眼睛,很惊奇。

“傻孩子!那都是骗人的。当兵的临走临走,都把人家的东西偷跑了嘛。”奶奶慈爱地摸摸二狗的头。“你不知道,俺们家也丢了好些。还是你太爷爷有见识,将一些稍微值钱玩意儿,早都给埋房后了。要知道,那段兵荒马乱日子,就算咱们家种庄稼买牲口耕地,你太爷爷买马都买那种双眼瞎了的,就是怕当兵的抢走呀。”

迪化那场大火使一家人随后的境遇翻天覆地。首先,太爷爷大病一场,差点要了命;其次,日常生活一下子变得越来越窘迫。俺猜想,太爷爷一定对董庆和的不幸心有愧疚。媳妇改嫁、孩子被大哥董庆祥收养后,老太爷多次派爷爷他们去静海,尽力接济那个清贫家庭。

“奶奶,问你个事哎?你咋认识爷爷的?”幼小的二狗天真,却不烂漫。

“嘿嘿嘿。”桔黄色灯光下,老太太羞赧地笑笑,仍是一贯直言直语。“认识什么呀!全是俺大伯和你太爷爷的撮合,先前跟你爷爷就没见过面。”

现在想来,为什么太爷爷决定给儿子娶个没有文化、不知俊丑的乡下丫头?内心深处是不是感恩、怜悯占了主导?他是否征求过儿子的意见?老太奶奶当时是怎么想?是否找算命先生或媒婆认真核查过生辰八字的匹配?等等这些,二狗特想弄清楚,但谜团恐怕没有人能解开。

“那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自己做主?”狗爹解释俺的疑惑。

“爹哎,你看,奶奶1921年嫁给爷爷,已经是民国。俺要没记错,民国《民法草案》有规定,都取消了包办婚姻了嘛。”俺提出质疑。

“听你奶奶讲,确实有人自主恋爱,但那极少数,且在城市里,乡下农村依然是长辈说了算。”

是呀,宗法一体的封建社会,婚姻制度就是为传宗接代需要而设立的,宗族主义色彩决定了婚姻的包办性质。孝道等伦理观念支配,迫使人们牺牲自我、服从家族。在这种大气候下,大多青年男女没有婚姻自主意识,更没决定权,婚前不相识相当普遍。

“关于‘基督徒的自由’原则,圣经说:‘只要神沒有禁止的,我們都可以作。’它的意思很明显,允许婚前自由恋爱,且可以蒙神喜悦。那么太爷爷是传教士,他应该很明白这个道理,那为什么对待爷爷奶奶婚姻还是包办性质呢?”二狗对此很不解。

“是吗?基督教还有这说法?你太爷爷怎么想的,我确实不知道。”狗爹笑了笑。“你爷爷没跟我谈过他和你奶奶这方面事;你太爷爷活着时,我还很小,也不懂事,没问过。”

二狗后来琢磨,早在1900年,教育家蔡元培虽然提出“男子不娶妾、婚姻不合可以离婚”等观点,民国初年,一大批有见识知识分子对戕害人性的封建婚姻制度也不断提出强有力批判,又有很多如长沙赵五贞等“烈女”,用实际行动对父母包办婚姻进行反抗及声讨,但整个封建体系和思想基础的彻底崩溃,是一个漫长历史过程。

关于家族史主要信息来源,皆是狗爹的回忆和叙述。现在都七十多的人啦,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爱絮叨,多数情况下像个老小孩儿。有时,俺不同意他的主张或观点,抹着弯儿提出来,老头也不满意。“行了!不说了不说了!就这样吧。”所以,每次“勾引”他讲述老年间事情时,俺力图保持进入“雷区”的精神状态,总“小心翼翼”。哈哈。

狗爹在某空军部队当兵到26岁,1962年响应“支援大西北”的号召,才转业来到内蒙。后因工作表现突出,组织上保送到省党校学习。也不知怎么,除本专业哲学外,他还对历史感兴趣。据说,读过大量的书,凡史上不管哪个年代,只要发生过什么“鸡飞狗跳”的事,老爷子戴上他那黑边玳瑁老花镜,就能如数家珍,毫不费力一一道来。

你说,也奇怪了,不写东西也不用翻书,仅动动脑子,戴花镜干嘛?有助于活跃思维?对老头这习惯性举动俺颇为新奇,一问为什么,他总反问:“咋?不能?!”哈,俺们家老头很有意思!

    俺兄弟姊妹三个,二狗是老大,下有一弟一妹。可通常情况下,老头愿意与俺唠嗑。俺猜测,原因有俩:一是老头说的那些事,恐怕只有二狗感兴趣,照他的说法,毕竟老大“有文化”、“也能理解得了”。

每逢过年全家人团聚,弟弟谈论什么股市呀生意呀,狗爹很少参与,人家不“感冒”。再如,三丫给他买回个秋裤说:“爹,你看这裤子,膝盖那儿多加了层东西,这叫保暖裤。你觉得怎么样?要不先试试?”爹板着脸:“放那儿吧。”俺琢磨,这些都不在他的“兴奋点”上,所以老头用字特节省,

另一个原因是,作为老大,俺也能理解老人的心思。要知道,平时在家就老两口,一辈子话早说完了,与老伴没什么好絮叨的。反而,俺一回家总“没话找话”鼓励他,让他多讲话、多用脑,俺知道这对老年人有好处。同时,这也无形中让“老小孩儿”觉得大儿子更贴心,别看弟弟妹妹总给他买这买那,“经济贡献”总和远远超过二狗。哇呜!

“不管是东北军还是冯玉祥的部队,都在咱们老家驻扎过,最多时四、五万人,把整个杨柳青镇占得满满当当,药王庙、关帝庙、邱家店(今十一街)那些地方最为集中。在那些年,他们在那儿还打了好多仗,死了不少人。”爹说。

杨柳青镇毗邻津浦铁路,交通便利,为兵家必争之地。俺晓得,在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 “直奉大战” 无论第一还是第二次,其重要战事都跟这个地方脱不开干系。



    据有一篇叫《民国时期西青“兵祸”》的资料记载,那年杨柳青镇刚患水灾,民生凋敝,元气未复。东北军占领民居之后,住户不论老幼妇女皆被逐出,情形及其可怜。并无理要求每户看家人每日支应数元、十数元、二十数元不等,否则稍不遂意便持鞭毒打。

    民国前几年,军阀混战下民不聊生,加上灾年饥荒,更加重了人们生活的艰辛和悲苦。为避兵祸,那些有钱人家纷纷逃到天津租界避难,多数穷苦人家也远走他乡、离开故土投奔亲戚。

爹不无感慨地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没办法,老太爷爷也带着一家老小,躲到天津某个教堂。近一年过着有家不能回的日子。”

    “当时,估计是为家人住处的安顿,你太爷爷先行去了天津。在鸡飞狗跳、乱糟糟的时候,满村别家女人早就慌神了,可你奶奶真是个镇静周密的人;大兵入驻前夕,老人家就想到,让家里人半夜偷偷爬起来,在自家后院挖了个大坑,把你太爷爷的《圣经百科全书》等所有什么什么的‘灵修书籍’,装满一个大躺柜,再撒进一些花椒等防虫蛀东西,埋在地下,上面再遮挡住一些杂七杂八物什。以后回来挖出时,书保存得相当完好,老太爷当然非常高兴,也对大儿媳妇从此刮目相看。”



                            —-6——



    爹对他爹谈论起来往往多是笼统和概括,但对亲娘的事儿描述很细致。这恐怕是老年间的男性长辈为养活一大家子人,焦头烂额忙于家庭生计,少与孩子们沟通;而作为家庭“内勤”的娘,充满母性的慈爱、细致和关心,从而在感情上,小孩子们更依恋娘亲的缘故吧。

    “别看你奶奶没文化,却是个执着、耐心、有心计的人,让每个孩子都感觉到自己最被疼爱,想辙把大家往一块拢,多难多苦多累也有股子‘劲儿’撑着她,很少发火生气。唉,我这一辈子的个性多跟了你爷爷,表面上耿直,内心淡泊,不求有功,随遇则安。”

    打二狗记事起就看出,爹很少在孩子面前流露感情,更别提剖析自己,通常情况下一脸严肃,就像每个孩子都欠打似的。据完全可靠分析,这估计是他年轻时军人作风的养成,同时,跟他打小受那个私塾王秀才儒家“蛊毒”教育有关。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论语.颜渊》中齐景公问政孔子、后者回复前者的句话。对此,老爷子时常念叨。老头那意思俺明白,就是他做爹的当然得在孩子们眼里,必须有个当爹的样儿。有一次,俺不无戏谑地给它冠名叫“爹威爹严”,说给他听。老头听罢先是一愣,接着开怀大笑。

“你爹小时候比你四伯老实,比你三伯机灵。不调皮不撒野,很听话的。”在奶奶身边长大,二狗经常听她唠叨狗爹他们小时的破事。“全家里头,就属老四是个不省油的灯。”说着话时,她眼中像有一抹忧伤。

“你三伯说,老四参加了国民党。”俺陪着爹回趟老家,回来后他讲述。估计是他二姐、三哥等老人们听上辈儿只言片语,慢慢晓得事情原委,但在那些“恐怖年代”谁也不敢提,及至狗爹这次问起,他们才娓娓道来。

“他不是跟戏班跑了吗?那班主真实身份好像是国民党什么秘密联络员,当然老四肯定受了那人影响。那是46年阴历十一月底,你大姑、二姑都嫁出去了,家里只剩下三哥、五哥、六姐和我。那天,他偷偷回来是半夜,我睡得很死也没见到,你三伯醒着。”

靠!俺们家还有这么一出?在政治派别上,狗爹是共产党,二狗是九三学社,三伯国民党,就缺民进、民盟、民建、农工、致公、台湾盟了。玩笑是玩笑,话又说回来,爹参加工作后再去参军“圆梦”,多多少少受他不安分的四哥影响。

“咱们家族里除了群众,还有没有其他非共党的?”俺故意问老头。

“别胡说!什么共党不共党的!就算是有,那也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之下。”爹特严肃地告诫二狗。看老头那一本正经样儿,俺心里那个欢乐呀。哈哈。



“死寂。没有绿色,树木光秃秃,连树皮也被剥净。路边横着骷髅似的死尸,没有肌肉,稍有一点肉的立即被吞噬掉了,骨头脆如蛋壳……”

这是在1929年的中国,当时25岁美国记者埃得加·斯诺亲身所见,在后来《斯诺眼中的中国》书中,用这样的文字详实描述和记载“民国十八年年馑”。

俺看过相关资料,持续3年大旱,致1300多万人死亡(有些地区也突发有水灾、蝗灾)。那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千里尸骨哀恸遍野,人人相食惨绝人寰。

关于那年灾荒惨状,曾翻腾过一本叫《西安旧事》书,其中两件事,俺记忆尤甚。第一、县城北马家堡,有个叫陈老六的,因为饥饿痛苦实在难熬,有意在食料中放了毒药,把全家6口全部毒死;第二是流传在渭南地区的顺口溜:李四早上埋张三,中午李四升了天。刘二王五去送葬,月落双赴鬼门关。总之,用一个字形容——惨!

狗爹他四哥恰是那年出生,差点夭折,太奶奶此年不幸去世。

爷爷留存少有的回忆“笔记”中,在家谱后记《饥荒年代、家庭蒙恩》这节恰有相应记录——“父在基督教会为神之事工服务,虽收入低微,但在灾荒年代是蒙神特别祝福的。逢饥荒之下,饿殍载道,兵灾瘟疫,冻馁而死,比比皆是,恸天撼地。幸‘华洋义赈会’捐助救施,使教会委办赈灾事宜,得以众人勉强度过灾苦。……组织庞大,人员众多,仅在杨柳青镇就筹备设立粥厂几处。每日上午九时,凭票供应饥民每人稠粥一碗,我在粥厂帮工,给教会赶车拉运。是年,丧妣慈母,家族痛哀,四子新生,圣光高照。”

是呀,可以想象那几年老百姓过得TMD什么日子!

说起1921年成立的“华洋义拯会”,不得不多念叨几句。在民国时期,它的名气可比“国际红十字会”大得多。它以“筹办天灾赈济,提倡防灾工作”为职志,是相当成功的全国性赈灾社会团体。49年前,曾做过大量慈济救灾的事儿,但在当代媒体报道中鲜见,也不知为什么。

   “四哥不知怎么,特别喜欢我。据你奶奶讲,家里孩子多,娘实在顾不过来。其他几个哥姐对我少有关照,一出生都是他帮着带,我像跟屁虫似的也离不开他。”

狗爹跟他四哥感情肯定很深,要不他为什么总念念不忘呢?尤其一有机会,就打听他的事,总想搞明白四哥到底怎么“出走”的,去了哪儿,干了些什么,后来怎么样了,等等。现在,一谈起他目光悠远、满怀深情,一幅极力追忆过去美好时光的神态。

   “还记得,在邱家店有个军营。统辖这个军营的是个营长,姓刀,大胡子,五十多岁,住在咱们家大院正房。他有个儿子比四哥小两岁,没事总缠着他一起玩。四哥曾给他用鹰骨头做过一个笛子,那孩子特高兴。偶尔从家里偷些点心什么给四哥,四哥总不舍得吃,拿回来给我。”

    老头眼睛望着窗外,老花镜有些雾气,却反射一片柔柔的白光。香烟快烧到指头,他也不觉得,任由长了一节自行飘落。

“那营长家的生活条件确实令人羡慕,有个近五旬的士兵做他们的伙夫。我和四哥路过他家门口,常常见到刮下的鱼鳞片,也能闻见他们家做蒜汁红烧肉的味儿。那年冬至,他们家还送过来一碗呢,别看官大,还真有人情味!嗯,我要没记错,这营长的军饷当时是130块大洋。嗯,那真是一笔大钱呀。”

    哈哈。从飘忽不定、弥散在空气中的饭菜气味上,就能判断出是蒜汁浇红烧肉,而不是单纯的罐焖红烧肉,单单从这点,二狗作为资深“吃货”,就此,完全可以洗刷“自甘堕落”的耻辱,因为终于找见遗传性质的“罪魁祸源”了。

    爹的四哥打出生,身体就很虚弱。恰逢灾年,连大人都吃不饱,娘奶水不足那是肯定。好在没被饿死,感谢上帝。

    奇怪的是,这孩子一出生,像个女娃文文静静、不哭不闹也就罢了,但他白天睡觉、晚上精神,五岁才说话,且不说则已,自语自言能一整天,这让村里很多人觉得,这孩子是个“异数”或“怪物”。对此,他爹娘也觉得不祥,琢磨使什么法儿,或弄点什么药予以“纠正”。

    太爷爷听后,立即呵斥,他说这很正常。他讲:“在圣经上,耶稣说: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不要禁止他们。因为在天国的,正是这样的人。(马太福音19章14节)”意思是,这是神的旨意,神有意安排,不可谬悖。

   当童年二狗从奶奶嘴里听到这事,直觉好玩儿。“哈哈。四伯伯不是傻子就是呆子,要不就是傻呆子!”奶奶见状,探过身来,故意拧俺耳朵。“不对!你四伯伯,算是个有大才气的人。记住,什么叫大才气呢?就是比一般人聪明。懂不?”那时二狗的智商,仅仅局限“俺不懂”、“俺也不想懂”的童稚阶段,所以根本不理会老太太的话。

   想起这段隐约往事,俺叙述给爹听,他“嗯”了一声后讲:“你奶奶说得对。所有人都知道,在我们七个兄弟姊妹中老四最有天赋。听你爷爷讲,他出生时的状况就跟别人不一样。老太爷毕竟是天津医学堂学习过,接触过很多外国人,也读过很多书,总是很有见识。在一次族里商讨议事后,大家闲唠嗑时他有意谈到四子,举了许多名人小时候类似例子,大家啧啧称奇;其后,村里再就没什么闲言碎语了。”

   “按照家谱传承,我们这辈儿姓名中间,定有个“子”字。家里男孩大名都你太爷爷起,四哥他叫子典。我猜,老太爷定是喜欢《春秋左传》,要是没记错,在《昭公十二年》章节里,有这句话——‘良史亦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老太爷引用“典”字,是期四子做个读书人。”爹跟俺解释他们名字的来源。

   “到了我这儿,他给用了个‘融’,这在《左传·隐公元年》里能找到说法——‘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也融融’;可能祝福我一生和谐平顺。当然,按照“郑庄公”这个典故,也希望小孙子遵从孝道吧哈哈哈。”老爷子笑得那个灿烂,左耳垂都跟着抖动起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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