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燕的博客

穿风衣的女人

于小燕

       他是患重感冒住进医院来的。之后又查出脑癌,要做开颅手术。他没钱,想出院,可第二天医生就把他送上了手术台。后来才知道,有人替他交了手术费。

　　是谁交的?他百思不得其解,要是丽丽,她会来见他的。可,会是她么?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隔三岔五,还有人送来鸡汤、鱼汤,护士说,是个女人,穿着风衣,送到护士台就走了。

　　女人?穿着风衣?是丽丽么?不!不会是她,丽丽年轻,护士说那女人上四十岁了。那么,是她么?他的心颤栗了一下:不!不会是她,她怎么可能来看他呢?

　　他是个薄情寡义自私自利的男人(这是他最近两年才悟到的)。他原本有着美好的生活:一个贤淑善良的勤快本分的妻子和一对聪明伶俐的儿女,是他亲手摧毁了这种幸福。他是个私营家具厂的老板。他在外跑营销,妻子在厂里、家里操持一切,像所有影片里描述的一样,一个有钱人在外面碰上“美眉”。他有了外遇。丽丽年轻健美,充满活力,跟她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年轻时代。为了同丽丽在一起,他决定跟妻子离婚。妻子为了孩子,坚决不肯离婚。有几次甚至跪在他脚下。可他鬼迷了心窃,执意要离。给钱给房子甚至厂子都行,但妻子就是不答应。软的不行来硬的,他开始夜不归宿;回家见妻子就骂、就打,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冬夜里的一幕:他一巴掌把妻子打倒在地,然后狠狠地一脚踏下去……他也没料到,妻子的肋骨折了。他吓坏了。想去扶,可就在这时,他看到妻子的眼睛,那眼中射出一道从未有过的、绝望的、冰冷的光芒。她碰都不让他碰,死也不肯上他停在院里的小汽车,叫儿女推三轮车把她送到了医院。出院后,他们离了婚。

　　谁知道后来家具生意越来越难做,他又一心陪着丽丽,不经意间,厂子说不行就倒闭了,挣的钱也让丽丽甩得差不多了。家具积压卖不出去,还欠了不少债,丽丽嫌他穷了,离他而去。

　　他懊恼极了,悔恨极了。有时候想起儿女、前妻,想去看看,又觉得不能原谅自己,脑海中浮现出前妻那寒夜般冰冷的目光,他便踌躇不前。想极了,就跑到学校门口等孩子放学,可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看见他便猛蹬自行车走了。他真想大哭一场。他不怪孩子,他知道,在自己离婚前的一年零八个月里,自己给孩子留下了什么。

　　当他得知自己患脑癌后,心里说:好了,要死了。吃也吃了穿也穿了花也花了玩也玩了,半辈子把一辈子的福都享完了,如今什么也没了,就了结吧!可是有人来替他交了手术费,有人要他活下去是谁呢?

　　是前妻么?怎么可能呢?丽丽走后,他才突然想起前妻长得并不难看,身段还算苗条,可她不打扮,不穿戴;她不知道什么叫时尚,夏天穿衣只为遮体,冬天穿衣只为保暖,结婚10年了一直是剪发头,那他挣那么多钱干什么?可现在,一想到自己以前那些奇怪的念头他便恨得直摇头。前妻是不如丽丽时髦,但前妻比起同村的女人来,就数一数二了。

　　他给丽丽在城里买了楼房,丽丽嫌他脚臭,骂他进了城仍是个土包子。如今,土包子还是土包子,索性连钱也没了。在死亡线上这么一溜达,他越发想家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馨甜蜜的家。然而是他抛弃了妻儿,如今混得一败涂地,怎么有脸回去?现在又冒出一个穿风衣的女人,他想一想这一生中遇过的女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她是谁。丽丽得他好处最多,但决不会是她。他再也想不出还有别的女人。医生交待他今天出院,说那个女人来把出院手续办了。穿风衣的女人!护士笑嘻嘻地望着他。

　　有人来到了床前,一个少年一个少女,虽然个头长高了许多,但他还是认出来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泪水迷蒙中,他听到两个孩子哽咽的声音:

　　 “爸,妈让我们来接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