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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老协议[2017/1/14 9:32:21|by:刘玺娜]
                        养老协议

       寒冬腊月,外面的风似深山里饿急的野兽,嗷嗷地嚎叫着,一阵紧似一阵地拍打着门和窗户,它在努力寻找一切可以钻进来的孔,使劲往屋里挤,老李蜷缩在油渍麻花的被窝里,瑟瑟发抖,老李病了,已经三天水米没打牙。

      
他住的是厢房,小儿子就在北屋,老李想喊儿子,可嘴唇蠕动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喊出来,恍惚中,老李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冬天,天儿也是这么黑,这么冷,老李在灶间用水舀子砸开瓮里的冰,想为病重的老妻烧碗开水喝,但他又改了主意,还是去喊孩子们吧。

     “当当”老李轻轻地敲了两下北屋窗子上的玻璃。

      
干嘛?屋里传来二儿媳不耐烦的声音。

       你娘病了。

      
病了去找老大,他出去喝酒还没回来!

      
老李叹了口气,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跟头趔趄的挪到大儿子家门口,“啪啪啪” 敲响了大儿子的门。

      
怎么了?

       你娘病的不轻,好几天了,要不,咱上医院去瞧瞧?

      
什么?去医院!?我们可没钱!屋里是大儿媳的驴嗓门。病了不找离着近的,跑这么远来,这亏了不是要紧的病,真是要紧的病,还来得及吗!大儿媳妇怨气冲天。

       爹,深更半夜的路不好走,也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的,还是明儿早起跟老二商量商量再说吧。是大儿子的声音,老李张嘴刚想再说点啥,儿子屋里的灯忽然灭。老李打了个唉声,摸着黑踉踉跄跄的返回老屋,回去的当晚,老妻就西去了。

      老妻走了,老李吃开了轮头子饭,两个儿子轮流送,一个儿子一个月,遇上个病儿啊灾的,花的钱两儿子均摊。这还是村里老支书的主意,老支书是老李的发小,打小俩人一起光屁股长大,老支书当了多年的村干部,在村里德高望重,说出话来很有些分量,老李这个发小还真是为他着想,灯下戴着老花镜写了一份养老协议书,让老李的两个儿子都在上面签了字按了手印,老李这才把一颗心放到了肚里。

       老李哆嗦着手,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张写了协议书的纸,想撕了它,却浑身没劲,俩手不听使唤,老李一双病眼,流下了浑浊的老泪,真是老了,不中用了,竟连一张纸都撕不破。

      轮力气,年轻时候的老李,可没服过谁,冬天去卖甘蔗,自行车上一百多斤,早起披着星星走,晚上戴着月亮归,头半晌赶集,后半晌串乡一点都不觉得累。那时候,老妻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黑黑的头发,长长的辫子,俩儿子还是贪玩爱耍的小屁孩,放到地上连跑带颠,张开嘴巴喊爹叫娘。

      
赶上生意好回家早,俩儿子还没睡,炕上放一张小方木桌,桌上一盏如豆的煤油灯,俩儿子正摊着书本写生字,媳妇在一边儿刺啦刺啦地用粗线纳鞋底,老李一进屋,俩儿子把书本一推,小方桌立马腾出地方,孩子们开始帮老李数钢镚,那时候钱还不毛,货币的数量是按分计算的,媳妇赶紧扔下鞋底子,跳下炕,给老李弄吃的去了,不一会儿,热汽腾腾的白面条就端到他面前,老李看见面汤上还滚着几颗明晃晃的小油珠,一大碗面条,他总是不舍得吃完,吃的差不多时,就这个一根,那个一口的喂起两个年幼的孩子,看着小燕儿似的张着嘴等着吃食的儿子,老李的心里乐开了花。

      
老李知道,媳妇疼他,怕他吃不上,身子骨顶不住,老李干的可是力气活儿啊,不吃点白面可不中。老李偷偷地跟媳妇说,我不累,我干劲足着呢,哪天等咱儿子们长大了,我就清闲喽!

      
媳妇嗔怪地逗他:儿子长大了,你还不老了啊。

      想着想着,年轻媳妇的容貌忽然幻化为老妻的样子,媳妇儿,媳妇儿,你来啦,自打你走了后,我可惨了,我不会做饭,俩儿子轮流送,我整天稀一顿稠一顿,凉一顿热一顿,饥一顿饱一顿,我还是愿意你给我做饭,我爱吃,我爱吃你给我做的白面条,你还给我做饭吧。老妻不说话,只是咧着嘴对着他笑。媳妇儿,媳妇儿,我想你了,我们年轻时,虽然家里条件不好,孩子也小,但有你在我身边,我没有烦恼,我特快乐,现在老了,你也走了,牙掉了,说话嘴里跑风,说出来的话也不中听,儿子们动不动就对我吼,媳妇儿,媳妇儿,你怎么不理我啊……

     第二天,小李村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老李头死了。

     老李头死后,可仗势了,儿子儿媳披麻戴孝,打幡摔瓦,孙男娣女乌压压跪了一屋子,哭声一片,响天动地。

     
除了秧歌老戏,还有几个穿戴时尚,动作撩人,打扮妖艳的舞女表演助兴,乡亲们都来凑热闹,你看,老李头的俩儿子多孝顺啊,知道他娘走了五年老李头闷的慌,弄了这么几个活色生香的大闺女来,老李头就是去了那边也不寂寞了,嘻嘻嘻……

     
屋里乌央乌央的,都是乡亲们来,亲戚们往,有穿皮鞋的,有穿布鞋的,还有穿高跟鞋的,你一脚我一脚的,把地上一张写满字的白纸踩了个乱七八糟,纸上的字,只有来送老李最后一程的老支书认得,那是五年前他亲手写出来的,上面还有两个鲜艳的手指头印儿,红的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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