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素英的个人空间我的家园

                  真真的

魏宇

    我沾枕头就着，着了还会进入梦乡。

午后，室内的光线明亮又柔和。

在窗下，我坐在缝纫机旁给邻村美女缝制一件粽米色的风衣。说好，四点半来取，现在四点，我开始合里子。做完，熨好，锁眼，钉扣子，不会耽误美女按时取的。

做完这件风衣，有活也不做了。手里的活还没做完呢，又有人送布料来了。活，有完吗？整天瞎忙，闹得都不知道有多少天，我没有回家看望父母了。在心里使着劲地想吧，也想不出父母的模样了呢。

真好。我把风衣刚挂到衣架上，美女来了。她穿上风衣，在我家穿衣镜前，不系扣子，前看后看，左看右看；系上扣子，又前看后看，左看右看。末了，甜美地笑着给钱。不计较价钱。年轻人啊！

美女走了，我推电动车出门。我是本村娘家，这会儿糊涂着，我就一心想去“老家”看望父母呢。我村是上世纪1969年的海河迁建村。开挖滏阳新河，筑起滏阳新河西大堤；开挖滏阳新排河，筑起滏阳新河东大堤。我们的村庄、土地都被圈在二里七宽的海河河道里。不搬家，行吗？好在父母那时四十来岁，正值壮年，经得起折腾呢。那年春天，人们开冻打坯。坯干，立刻动手扒老房盖新房。老房的旧砖、旧坯，整的、大半头、半头全是宝贝，都要从老家运到新家；门窗、檩条、锅碗瓢勺整个家业都要从老家运到新家。来回三里多地，要翻大堤，家家的运输工具竟是一辆独轮小车。这是愚公移山啊！难呀！

我右手加电门沿东大堤坡道登上堤顶，在西一抬眼，嘿！还真看见了那房子矗立在高处的庞大的村子。回家心切，飞过齐道地，疙瘩顶子，三场，眨眼就到了村东头——村跟底下的东西路口。路南是一个有八九十米宽，可着村子长的大池塘。池塘四周有柳树环抱，常年有水。年年每每夏日的午后，孩子们在这里疯了。嚷啊，叫啊，笑啊，撒欢啊，折腾啊。六七岁的孩子们就都趴到池塘边学着“扑通”。“扑通，扑通，扑通”，一双双小脚丫就浸在了朵朵水花里。心里也开了花；到十来岁大一些的小小子小闺女们就在岸上排起队伍，一个接一个地爬到一棵歪脖柳树上，一个接一个地又纵身跳入池塘，“扑通，扑通，扑通”，个个溅起水柱多高。沐浴到水里，个个心气比溅起的水柱还高。我会的“狗刨”就是在这里学的。路北是一大片有两米高的台子。台子上坐落着我熟悉、又亲切的一个个院落。结实大娘家，柱子嫂子家，狗奶奶家······整个村子，谁家挨着谁家我都能说得上来的。家家我是全能推门就进的。

我进了自家院子，就喊，娘。

娘在屋里搭腔，你怎么来了？娘耳不聋，眼不花。

我说，这是我家呀？

娘笑着用眼剜我。她盘腿卧脚地坐在炕上，给父亲纳大鞋底子。娘穿一件牛仔上衣，啥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显得合适，自然，干净，利索。娘个子不高，身材匀称。她脸白，肉皮紧，看不出有啥皱纹的，很显年轻。你说，我怎么就不随母亲呀？满脸沟壑纵横的。我像不认识母亲似的，仔细地打量着她。我觉得，她哪儿哪儿都那么慈祥。我多希望：我的眼睛是一部照相机，把母亲此时的模样、神清深深地都刻在心里。

看着母亲，我突然来了兴致，伸手去接她手里的活。娘，我纳两针。

娘说，看着不傻不苶的，就没学会做针线。大针小爬的。

我说，娘，往后，你别做鞋了。你和我爸的鞋，我给你们买。

娘说，不用，不用。我闲着也是闲着。

我说，娘，咱今天说好，你们的鞋，我买。娘，你和我爸没事就去我家玩儿呗，每回去，再住几天，多好呀。

娘说，我们不打扰你们。

我反驳母亲，娘，你说的啥话呀？我就巴不得你们去打扰我呢。

我问母亲，娘，我爸呢？

娘说，你爸人家考了本。今天去城里买车了。

院子里真有了汽车的响动。娘比我往外走得还快呢。一辆崭新的白色轿车停在院子里。我问父亲，爸，你什么时候考的本呀？

爸说，本好考。想当年爸是队里的拖拉机手。会开拖拉机就会开汽车。这汽车比拖拉机好开多了。

我惭愧。论接人待物，我远远不如母亲；论生活技能我还远远不如父亲。

院子里没有了阳光。天要黑下来。这么多年来，我就没请父母去县城下一次馆子。我说，爸，娘，今晚咱们去县城的粥公粥婆喝粥的。菜由二老随便点。

娘说，不去，不去。那不是糟践钱吗？

爸说，闺女想破费，咱就依他，宰她一回。父亲先打开车门，又把母亲推到副驾驶座上，帮她系好安全带。父亲上车，招呼我锁门。

车倒出院子，在街上掉头，下了台子坡，却向西拐了。

我喊，爸，向东拐。

车，还是向西走。

我接着大喊，爸，向东拐，咱去县城呀！

任凭我喊破嗓子，车，不停，走远了······

我怎么想都觉得真真的，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