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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边语[2017/5/6 12:32:43|by:songshuming123]



    槐叶飘落枕边语

     1989年,已是深秋了,晚上我仍睡在院里那棵槐树底下。

    那年夏天,母亲患脑溢血落下后遗症,四肢不能动弹;父亲患肺心病,常常难受得出不来气。二老都需要人来护理。每晚我都要起来好几次,不是给母亲接屎接尿,就是给父亲喝水吃药。可是没过多久,母亲嫌父亲夜里直哼哼,父亲说母亲睡觉打呼噜,都认为对方吵得自己不能入睡。任性的父亲不容分说,卷卷铺盖搬到了东屋。我犯了难,如果在母亲屋睡,父亲一旦有事,我不可能知道;要是陪父亲到东屋去,母亲唤我,我很难听见。经过权衡,我选择了折中,把床抬在了槐树底下,这样,他们谁唤我我也能听到。

    深秋的夜晚,气温渐渐下降,尽管我和衣入睡,还是冷得直哆嗦。早晨起来,被子上、枕头上总落上一层潮湿的槐叶。

    一天夜里,我给母亲喝了水躺下不久,忽听屋门“吱呀”一声,我机警地一睁眼,见妻子轻手轻脚走到我跟前,俯下身子问:“你没睡着吧。”

    我抬头反问:“有事吗?”

    “我……我想……”妻子没说完就哭了。

    我明白妻子的心思。入秋以来,为了伺候好父母亲,我一直睡在槐树底下,从未陪妻子睡过一会儿,我给妻子的爱太少了,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便柔声安慰道:“你回屋吧,等有机会了,我好好陪陪你,眼下,天快明了,让邻居发现多尴尬呀。”

   “俺,俺不是这意思,俺是想替你在这儿值班,让你到屋里好好睡一觉。你血压高,晚上老这么熬,俺怕把你累坏了。”妻子心疼地哭了。

    妻子这么疼我,照实让我感动。其实我也很想和妻子说说心里话,就往一侧挪了挪,让她躺在了我身边。

    一阵凉风吹过,槐树上飒飒作响,一片片败叶飘落下来。我打了个寒噤,给妻子盖盖被子说:“我没事,要说累,还是你累。咱家10亩地,我干不了多少活,你天天不是在田里劳动,就是在家伺候老人,管3个孩子,拾掇杂活,没一会儿的闲。”

    妻子不以为然地说:“俺再辛苦也赶不上你伺候老人辛苦。几个月来,你每天夜里不定起来多少次,给咱娘按摩四肢,帮她翻身……从未睡过一个囫囵觉,熬的你眼睛又红又肿的。”

    “这俺也比不上你,你看咱娘真是比我还亲哩。咱娘住医院,家里的钱花光,你拿出自己结婚以来积攒下的私房钱,又从你娘家拿了300多,来给咱娘看病。咱娘出院后,你几乎每顿饭都是一勺一勺喂咱娘,等娘吃饱了,你的饭也凉了。你还给咱娘接屎接尿,梳头搔痒,洗脸洗澡,从没嫌过脏说过累。”我鼻子酸酸的直想落泪。

    妻子接过来说:“俺要是嫌,俺爹娘还不干呢。每次回娘家,俺爹俺娘总是嘱咐俺,‘你们俩伺候老人,永远不能怕脏怕累嫌麻烦,不能在老人面前摆出难看模样,不能没好气了打孩子,那样,老人心里会生气的。你年轻,吃点苦受点罪不算啥,你对老人孝顺了,乡亲们也看得起你,俺去你们家,脸上有光;你亏待了老人,俺没脸见你们村的乡亲啊’。再说了,俺也不去干那种不道德的事啊!

    我在感激岳父岳母的同时,又想起妻子那件使我永远忘不掉的事:“有一次,你从集上买来两个热煎饼,怕孩子看见要吃,让我把他们哄到大街上,而后你把煎饼分成一块一块送到娘嘴里,娘流着泪说,‘俺活了70多岁,从没听说过谁家的儿媳像你这么孝顺的’。”

     “娘最爱吃煎饼,不给她吃,俺心里过意不去啊!”妻子的声音有些颤动。

    当然,我也很心疼妻子的,再次劝她:“你腰间盘突出、腰椎管狭窄,你难受得直不起腰,夜里翻不过身,可你还舍不得休息,吃着药仍坚持下地劳动;你血压、血糖低,眼黑得曾晕倒过好几次,俺叫你吃好一点,补养补养身子,可你总是说,‘上有老,下有小,咱条件差,还轮不着俺吃’。还有,我挣着国家钱,你跟我这么些年,没穿过一件象样的衣服,有病了,没吃过一顿改样的饭,倒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落下了一身病。为了这个家,你操碎了心,俺……俺对不住你啊!”我愧疚地掉下泪来。

    妻子转身给我擦擦泪说:“这么多年,咱同甘共苦,相互照应,你咋对不住俺呀?你理解俺,体谅俺,俺很知足了。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咱爹80多了,又有心脏病,咱商量商量,往后怎样把两位老人照管得更好,地里的活又不走背工吧。”

    我深深舒了一口气说:“咱尽心尽力照管老人,卯足劲儿干地里的活不就行了?”

    妻子若有所思地说:“俺是这样想的,学校工作忙,你别耽误给孩子们上课,你把学生教好就是了。我呢?伺候好咱娘,让她吃好喝好,尽量少受罪;咱爹爱看书,我不识字,你给他买几本书看,让他开心,腾出空来,俺到地里紧着干活,到了农忙时节,叫孩子三个舅舅过来帮忙。”

    我接过来说:“咱实在忙不过来了,就让咱姐姐过来伺候几天老人不好吗?”

    妻子不假思索地说:“那也可以。不过,人家也有家有地,有老有小,要忙了都忙,姐要是来不了,说明她没空,咱不怪她。你想,老人给咱成了家,盖了房,看大了孩子,付出了那么多,照管老人本就是咱的事,姐就是永远不来,咱也不嫌弃她。人,烧香拜佛为了啥?还不是求自己平安?俺爹说过,‘老人就是家里的活佛。伺候好了老人,就等于拜了佛,不要等老人把俩眼一合,后悔当初没照管好老人,那就晚啦’!伺候老人,咱谁也不能怕脏怕麻烦。老人活一天,就是咱一天的福气!”

     妻子的话,句句打动着我,使我更坚定了孝敬好老人的决心。我兴奋地紧紧握住妻子的手,眼含热泪,久久不肯松开。

    又一阵风吹来,哗啦啦,树上落下一片片叶子……

    从那以后,我们孝敬老人更尽心尽力了。晚上,父亲一哼哼,我怕他是心脏病发作,披衣立刻赶过去,悄悄站在他跟前,听听他是否在呼吸,是否呼吸的均匀,或拉开电灯,看一看,问一问他是否难受。难受时,有时给他请医生,有时给他吃药,有时守护他到天明……

    妻子呢?平时除了继续给两位老人改着样做饭外,每次到娘家,总要带来一些好东西给老人吃。待老人,真是比我做儿子的还亲,照管得还周到。有一天,我们正在院里吃早饭,娘因为闹肚子突然拉了一被窝,妻子二话没说,丢下碗筷,马上跑去给娘擦身子,换被褥。在到机井上冲洗的路上,一位“好心”大嫂对妻子说:“你呀,看婆子太亲了,尽给自己找麻烦。往后,你就让她少吃些吧,又不是你亲娘, 慢慢把她饿死算了。”

    妻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没好气地说:“你咋说这话呀?婆子也是娘啊!没有她,俺怎能来到这个家?虐待老人有罪,俺决不去干那缺德、坏良心的事!”

    近四年来,妻子一如既往全身心地伺候着两位老人,任劳任怨,从没嫌过麻烦,更没抱怨过自己命歹。后来,我娘去世,下葬时,妻子悲痛欲绝,昏倒在地,幸亏我两个侄子是医生,立马抢救,才使她脱离了生命危险。

     尽管二十多年过去了,乡亲们还常常提起当年妻子孝敬老人的事,每每听到对她的夸赞,我心里总会涌出一股自豪的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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