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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原文：

蜗牛的潇洒（随笔）　　　　　　　　　　　　

　　我的书屋很小，自取名“蜗牛居”。一书法界老友挥毫为我书写了一幅唐贤刘禹锡的名篇《陋室铭》，悬于壁上顿觉蓬荜生辉。老友之意当然是对我的激励。“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此喻实不敢当。本来简陋寒酸，这样的比喻我觉得是一种奢侈。“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尚可沾点儿边。鸿儒是不可能到我这里来的，而往来者也确实不是“白丁”，大都是有些知识的清纯之士。我不善交际，性倔口拙，木讷愚钝，脸皮又很薄，高门不入，低门亦不轻入，与今天的广交朋友极不适应。因而大事办不来，小事办不成几件，宁可不办，不可脸红。于是，便常常陷入尴尬的窘境。只结识挚友三五，“挚”到什么程度？“淡如水”而已。且这些挚友全与我一个德性，均不会表现不会表白更不会“织网”，可谓“臭”味相投。我们之间又不常聚，来者自来，去者自去。不勉强，不刻意，自自然然。我们谁也不指望也不愿意沾谁的大光，也不必为谁担心，天生的平庸之辈不可能大起大落。不因一人耸立而升天，不因大树倒而断脊梁；不因功而大喜，不因警笛鸣而心惊——这一切全没我们的份。我们似乎也就不欠谁的情，只记得天地之恩、党国之恩、人民之恩、父母之恩。于是，我们为此而劳心劳神劳筋骨，以求报之万一。

　　小屋虽小，天地不狭，缘于心地不窄。与友人谈更是天空海阔：盘古开天，三皇五帝，春秋战国，先秦后汉，唐宋元明清，上下五千年，国际风云变幻，国内改革开放，当今社会，家庭内外，轶闻趣事，鸡毛蒜皮，无所不及。为之动容，为之振臂，然后一笑了之。

　　小屋如蜗牛壳，我的性格亦如蜗牛。不喜出门入户，不喜观光旅游。但因衣食故不可能不走出蜗牛壳，大街要走，商店要进，只是直奔所要购买之物的柜台，问过价，想买的付钱拿货，转身走人。大街上，不左顾右盼，新者亦不觉新，奇者不觉奇，精彩的且去精彩。走路靠边，见人让路，哪里还有什么灾祸？

　　小屋之小，不会有惊天地泣鬼神的豪气与壮举，只是工作时认真工作，忙时则忙，闲时亦不闲。一盏孤灯，面对荧屏，潜心于长行短句之中。有时从从容容，喜不自胜；有时焦头烂额，苦不堪言。无进身之大志，却望事业有成。无大成亦有小成，惭愧汗颜却也无悔。文章数百篇，有洋洋万言，有廖瘳数百字，见诸刊首或塞于报尾，尽是雕虫小技，无—惊世骇俗之作。如此而已，却也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孤芳自赏可以看上一百遍而不厌其烦。黄鼬说自己孩子“香”，刺猬说自己孩子“光”，伟人俗人皆有偏心偏爱。尽管文章粗俗浅陋，任人褒贬，供人一笑，不脸红，不沮丧，依然执著，痴心不改。更不因他人哂之而颓废——没有平庸哪里有巨匠文豪？

　　一日三餐，大碗饭，大碗菜，少鱼肉，无酒浆，但吃一口香一口，食欲极佳。保持一个好的食欲、一个强健的脾胃才是人生之大幸！

无前护后拥之庄严、隆重，无门庭若市驱之若鹜之兴盛显贵，无一呼百诺、一片笑脸如花之欢愉，然而我面对的全是真诚，没有虚伪、没有阴谋、没有口蜜腹剑。因而也无须亲谁疏谁，无须捉摸谁、防备谁、警惕谁，无须说些违心的、言不由衷的话，更无须看谁的眼色行事。因此我觉得我活得既充实又轻松，我不仅活得不累，而且言与行完全是真正的我，没有一点点杂色。当然，我知道我活得很窝囊，别人说我窝囊，我也承认自己窝囊。不过，仔细想一想，窝囊是不是一种潇洒？我觉得是。

（原载鲁迅故乡绍兴《野草》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