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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神》（豆腐渣的辉煌之二）

　　　　　　　　　　　　　　（小说）                                   

                           杨友

    平阳县城南街有一家小餐馆，老板叫赵本实。小餐馆只经营煎饼、豆腐脑和油炸丸子。你别小瞧这，赵老板这油炸丸子在平阳城可是有点儿名气的。他用金黄的纯小米磨面，馅料也地道，做成核桃大的丸子放进翻滚的油锅里炸，掌握火候适度，炸出的丸子黄灿灿色泽鲜艳，满身是刺儿疙瘩，盛在盘子里就像一朵朵盛开的“绣球花”，吃起来香酥可口。如果用香汤烩了吃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外面的剌儿疙瘩筋道耐嚼，里面却又酥又软，极为鲜美。赵老板为人厚道，不财黑。他的油炸丸子色、香、味俱佳，却比别的餐馆价格低，称得上物美价廉经济实惠。因此，赵老板在顾客中口碑甚好。于是，便有顾客写上四六八句“顺口溜”贴在小餐馆的墙壁上，对赵老板大加赞扬。不知道哪天来了一位颇有些名气的书法家，吃了赵老板的油炸丸子后口赞不绝，兴致大发，提笔为赵老板写了一副条幅：“平阳金绣球，京东第一家”。名笔条幅悬于壁上，使小店蓬荜生辉，赵老板名声鹊起，从此人们便给赵老板的油炸丸子冠以“金绣球”之美誉。本城的各界名流均以吃一餐赵老板的“金绣球”为美事，外地的宾客也都慕名而来，赵老板的小餐馆终日食客如云，络绎不绝，生意愈加红火起来。

    这天，工商局长、物价局长和私营个体协会主席深入到各私营个体工商户检查文明经商情况，了解在经商中的好人好事和不法行为，以便树正驱邪，整饬市场纪律。三位领导来到赵老板的小餐馆，进了店门就瞧见了墙壁上那些“顺口溜”和那副名家书写的条幅。三位领导就对小店刮目相看了，一个小餐馆的老板居然获得顾客这么高的赞誉，在平阳城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家！三位领导一致认为像赵老板这样的典型应该大力宣传，树为个体商户学习的榜样……

    时隔不久，工商局、物价局和私营个体协会联合召开了全县文明经商表彰大会。会上，先是领导讲话，下一项是典型发言。大会安排第一个发言人是小餐馆老板赵本实。主持会议的工商局长宣布欢迎赵老板上台发言，赵老板立刻就慌神儿了！会场上巴掌拍得山响，赵老板就是不上台。工商局长只好走下讲台来拉赵老板。赵老板连连摆手说：“局长，我不敢，我不会讲话……”

    工商局长说：“老赵，你客气啥？顾客给你写了那么多顺口溜表扬你，连书法家都给你写了条幅，你给咱全县个体户争了光，还推辞什么？大家都想听你介绍经验呢，又不是让你唱西皮、二簧，你怎么做就怎么说嘛……”工商局长说着硬是把赵老板推上了讲台。

    赵老板如坐针毡，心跳如鼓，两腿发抖，气喘如牛，头大如斗，浑身大汗淋漓。台下那么多的眼睛都盯着他，台上扛着摄像机、端着照像机的记者都把镜头对准了他，他一个个体小餐馆的老板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老赵心里就暗暗埋怨领导们，咋非让我受这个罪儿？赵老板心里也知道，他不说领导是肯定不能放过他的，老赵被“逼“无奈，反正死活一身汗，豁出去吧！老赵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各，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我，我老赵，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广大顾客……领导让我实话实说，我呢，也就竹筒倒豆子——全抖岀来……大伙儿都知道我那小餐馆的油炸丸子，都夸讲像绣球花儿似的，又好看又好吃。可是呢，我那货不地道，我往里面掺假了……我每天都把做豆腐脑滤过的豆腐渣全合在面里炸丸子用了……开始，我试着掺了点儿，没想到炸出的丸子圆圆的凸出均匀的刺儿疙瘩，吃起来又香又脆，顾客们吃了都说好。后来，我也就越掺越多了……我欺骗了顾客，赚了昧心钱，往后我再也不干这种缺德的事了，大伙儿千万别跟我老赵学……”

    会场上一片哗然，立刻乱作一团。工商局长、物价局长和个体协会主席都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挑来选去竟选出这么一个“典型”！隆重的大会被赵老板煞了风景，会议的主持者和全体与会者都没了情绪，后面的几项议程只得勉强进行下去，其效果也可想而知。赵老板乘会场乱哄哄的逃之夭夭，其受奖资格也当然地被取消了。

    出人意料的是表彰大会后城里大小饭店都添了油炸丸子这道小吃，而且都炸得色泽金黄满身刺儿疙瘩，像盛开的绣球花，吃起来香酥可口，“金绣球”渐渐地成了小城独具特色的地方风味儿小吃而闻名省内外。省、市报社、电视台等新闻单位派专人前来采访，并作了专题报导。平阳县委、县政府还做出决定：由县政府投资成立“金秀球”有限公司，要把“金绣球”作为平阳县名优小吃上规模推向全国市场，为平阳经济发展打造商机，并决定聘请赵老板出任该公司名誉董事长兼技术总监……然而，事情却大大出乎领导们的意料之外——赵老板却却坚辞不受……

    县领导们耐心做老赵工作，大道理小道理跟老赵讲了一大堆，希望老赵顾全大局，别保守，为发展平阳经济做贡献。软招硬招都使了，但老赵软硬不吃，摇头打不愣不干！这个不知好歹的赵老板顽固不化，死活不肯出山，但没有影响平阳县领导的决心，金绣球公司照样按原定计划成立了，并且搞了隆重的仪式，还邀请了几家大媒体的记者举行了新闻发布会。“金绣球”投产之前，请名家精心设计了金碧辉煌的包装，第一批产品通过有关部门鉴定顺利通过，并授予“省优”、“部优”证书，又在各级电视台、报刊大作广告，搞得轰轰烈烈，使“金绣球”名声大噪，从生产到销售都搞得红红火火。

    “金绣球公司”名声大噪，赵老板却关了小餐馆改弦易辙，在小城一隅摆起了修理自行车的摊子。

    有一天，一位熟人到老赵的摊子前修理自行车，一本正经地对老赵说：“老赵你真是坐轿嚎丧——不识抬举！金绣球公司聘你当名誉董事长、技术总监你不干，倒干起这又脏又赚不了几个钱的破营生，你呀，傻瓜一个！那‘金绣球’本来是你的一项发明，即便不去担任名誉董事长，也应该申请发明专利，起码能弄个几万十几万的！”

    老赵正色道：“扯淡，什么发明？不就是油炸丸子面里掺豆腐渣吗？现在什么事都搞‘造神’，归根结底还不是坑害老百姓吗？我老赵说什么也不能干那种装神弄鬼的事，我要老老实实的修理自行车……”

    （原载《野草》200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