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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赵都市报:落在草丛里的星星(美文)[2019/10/15 21:11:48|by:dongqingjun]
落在草丛里的星星



包利民/文

可能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在乡下出生的人,都曾有过那样的童年。某个夏天的午后,在村外的大草甸里跑倦了,坐或躺在草丛里,盖着一身的阳光和叶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一些,风仍在若有若无地游走,铺向天边的草地还是一望无边的绿,不远处的村庄偶尔有鸡犬之声传来。便觉得,虽然似乎什么都没改变,可自己却好像又长大了一点点。

当时在我的小学课本里,有一篇课文叫《火烧云》,把我们常见的那种景象描绘得生动无比。老师说文章的作者是萧红,就是我们呼兰人,她许多年前曾生活在离我们30公里远的县城里。不久之后,父亲给我买回来一本《呼兰河传》,看得我爱不释手,其中一个情节特别难忘。

有一年夏天,萧红家院子里的蒿草已经高得到了大人的腰,黄狗进去,连个影儿也看不见。有一个下午,她钻进蒿草丛,去寻找在里面生长得像山葡萄似的天星星吃,吃困了,就睡在天星星秧子的旁边。“蒿草是很厚的,我躺在上边好像是我的褥子;蒿草是很高的,它给我遮着阴凉。”后来,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远处有不少人在说笑,也没在意。醒来后才知道,在她睡着的时候,老胡家的团圆媳妇来了。她为此懊悔不已。

于是便想起自己在草丛中睡着的时候,是不是也错过了许多美妙的事。在我的梦外,世界总是有着我所不知道的改变,就像在睡梦里,你无法知道家人轻轻地给你盖上一条被子。你只记得那份温暖,却不知来处。

我也曾在一个黄昏,在草丛深处睡着了。那时已是秋天,太阳未落时还很热,我和大人们一起,去村南的大草甸深处打苫房草。大人们挥舞钐刀割草,我便在很高的茂草里奔跑,或追一只惊慌的蛙,或赶一只低飞的鸟,便到了草甸深处。夕阳向西边奔跑过来,踏过每一株草的叶尖。而我却累了,躺在草丛里,看着草尖划破的天空。意识渐渐地朦胧起来,感觉很静,静得可以听到耳畔爬虫的足音,可以听到飞虫扇动翅膀的声音,然后,所有的感觉都遥远起来。

感觉只是一刹那就醒了,张开眼,一片昏暗,茫然间想起身在何处。这时,只觉脸边很近的地方有一点闪亮,侧头去看,是草叶上一颗大大的露珠。站起身,夜色已笼罩下来,东边天上一轮满满的月。露水已经下来了,凝结在狭长的叶片上,月光下闪闪如点点的星。回到干活的地方,大人们依然在割草,趁着有这么亮的月光。

有时候会觉得,我现在回想着的往事,就像闪着光的星星,一颗一颗点缀在草丛中,幽幽照亮了许多的眷恋。

十四岁的春天,我家搬离了那个村子,搬进了县城。思乡之余,我便经常去萧红故居,拿着一本《呼兰河传》,在萧红描绘的每一个地方停留,隔着苍茫的时间,在相同的空间里,感受不一样的情境。

院子里很平整洁净,并没有没腰的蒿草。后花园里的西北墙角却茂草丛生,我坐在草丛里的一块石头上,看书、思考、发呆,或看着红蜻蜓白蝴蝶悠悠飞去飞来,却一次也没有睡着过。

那是我思念乡下最强烈的一年,几乎每隔上一会儿,就会回想起某个片段。那无边无际的大草甸上,摇摇的茂草又该泛起淡淡的波纹了吧?有月亮的秋夜,那些星星又该散落下来,在草丛中悄悄地闪烁着,映亮某个孩子的眼睛吧?村西的小河边,高高的蒲草丛中,依然会有着不变的月升月沉,就像我心里没有尽头的思念,在寻找着一个可以安放的来处或去处。

说起蒲草丛,便想起记录下来我在草丛中微笑的那张照片。那是我十三岁那年,当时也是刚到秋天,家里来了一些客人,有人带着相机。那个年代农村人照相很少,吃过午饭,带相机的那人便给我们照相,于是便有了我与花狗的合影,有了我在大坝上扶树而立的瞬间,有了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欢乐的记录。彼时河畔的蒲草已然极高,青青地映着一河流水,带相机的那人让我蹲在蒲草丛中。蹲下,夕阳从我面前扑过来,把身畔长长的草叶涂抹了一层浅浅的金黄,然后掠过闪亮的河水,冲向远方。草叶的影子纷纷落在我的身上脸上,很亲切熟悉的感觉,便从心里涌上一些愉悦。

闲暇时,我经常看那张照片,哪怕是许多年以后,依然能感受到当初那个小小少年的心境。如果可以,我多想一直流连于夏夜故乡的草丛里,去寻找那些闪亮的星星。只是人在尘世,身不由己地辗转,反而离故土越来越远,只有思绪夜夜飞回那片辽阔的土地。三十余年的离乡生涯,想来恍若草间一梦。只是,我不知道,这个梦,还有多长,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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