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瀑布

    这人上了年纪老怀旧。这不，一首《摇篮曲》把我带回小时候。想起小时候，便想起了我的老奶奶，也就是我爸的奶奶。

    我的同龄大多在奶奶背上长大的，可我是在老奶奶怀里长大的。我奶奶在我爸两三岁的时候不幸因病去世了。我的第一个记忆是：躺在老奶奶的怀里哭，打着挺儿地哭，也不知道为什么哭。老奶奶拿来一根秫秸，剥下又亮又滑的外皮，坐在小板凳上搂着我做手工，把栩栩如生的小燕子、小兔子放在地上说：“别哭，别哭，再哭燕子就飞了，小兔就跑了！”

    墙上落下一块灰皮，形状像极了一个脏老头瞪着眼张着嘴望着我，我越看它的面目越狰狞。老奶奶搂着我，拍着我，“噢噢”地哼着，我依然哭。

   “你听！”老奶奶忽然说。“你快听，听见没？……“”“我愣愣地听着，不哭了。我听见了一种美妙的声音，飘飘的，缓缓的。是鸽哨吗？是秋风吗？是落叶滑过的屋檐？或者只是老奶奶轻轻地哼唱。那声音直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楚。“噢噢睡觉吧，马猴来了我揍它……”那是老奶奶的催眠曲。屋顶上一片晃动的光影，是盆里的水反射的光，光影也那么飘飘的，缓缓的，我的眼球迷迷糊糊地随着那光亮晃动，变换成美好的梦境。慢慢地，我在老奶奶的怀里安稳地熟睡……

    我被老奶奶带着，不少人说：“老奶奶带起来的孩子，长大了也忘不了老奶奶。”那时候我懂点事儿，趴在老奶奶膝盖上，用眼睛瞪那些说话的人，心想：“瞧你们那讨厌样儿，这还用你们说吗？”

    老奶奶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说：“等不到那会儿哟！”

    “等不到哪会儿呀？”我问。

    “等不到你孝敬老奶奶的时候了。”

    我“咯咯”地笑，笑得老奶奶的脸上绽开了花儿。

    老奶奶最喜欢我给她踩背。一到晚上，她趴在炕上，我在她背上来来回回地踩。她“哎哟、哎哟”一个劲儿地夸：“小脚丫软乎乎地还真好受。”

    我不耐烦了：“行了吧？”

    “再踩两趟。”我大踏步踩了个来回。

    “行了吧？”

    “行了。”

    我赶快下地穿鞋，准备快逃。

    我说：“长大了还给老奶奶踩背。”

    “哟，还不把我踩死？”

    “那干吗等不到那会儿？”我还想着那个话茬，又问。

    “老了，还不死？”

    “死了就怎么了？”

    “死了你就找不到老奶奶了。”

    我不嚷了，也不问了，安安静静地依偎在老奶奶怀里。 那是老奶奶给我的第一个可怕的印象。

    一个冬日的下午，我一觉醒来不见了老奶奶。我趴在窗台上喊叫：“老奶奶——”

    窗外是呼呼的风、白白的雪。“老奶奶串门去了，待会儿就来了。”我妈一边剁肉馅儿一边说。

    我不信，老奶奶串门总带上我的。我“哇哇”大哭，爸、妈和邻居谁哄都不行。哭得老妈心烦手乱，拿起煤油瓶呼噜呼噜当做酱油浇在肉馅儿上。妈回过神来，又气又心疼案板上的肉，抄起木棍恨恨打我小屁股。我“吱吱”地叫，疯狂地哭，直到老奶奶出乎意料地回来。

    这事儿怕是没人记得，也没人知道我当初是咋想的。小时候，老奶奶吓唬我最好的办法是说：“再不听话老奶奶就去死！”

    夏天的夜晚，我看着满天的星星，听老奶奶讲故事。她说：“地上死去一个人，天上就多了一颗星星。”

    “怎么呢？”

    “人死了就变成星星啦。”

    “干吗变成星星啊？”

    “给走夜路的人照亮呗…”

    那时候，我虽不会再问几个为什么，但那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凉凉的风，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老奶奶死了50多年了，她带大的重孙女没忘了她。老奶奶的故事虽是遥远的神话，但每个夏天的晚上，我时常孩子般地仰着脸观望漫天的星斗，那情，那景，那感觉，依然在老奶奶的故事里。

    燕子总要飞的，兔子总要跑的，人总要老的。每个人都会在后人行走的路上留下一束光亮。也许一颗星斗、一把火炬、抑或一支含泪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