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宋国刚
这是一场悲哀的爱情,这是一场如流星般璀璨的爱情,包括爱情双方主角的生命。
在彼此来日不多的时光里,一场柏拉图式的爱情在一对患难男女的心中燃烧,燃烧了自己的情感,燃烧了自己的生命。
这场爱情是有结局的,但结局是以彼此的生命作为代价的。
一、为了年迈的父母,我只有强作欢颜
又是一个凄冷的雨夜,我静坐在电脑前,没有睡意。
听着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滴滴答答的雨声紧一下、慢一下地敲打我的心房。夜已深了,我知道这又将是一个无眠的雨夜。
凝望窗外,雨丝在日光灯的映照下,如同条条银线,这些银线刺入我心,在我的心中成了一团乱麻。我对于雨的恐惧源于去年那场下了近半个月的大雨,因为在那场大雨中,我的挚爱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不知道今后在雨中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是不是还会有我的爱人离开,是不是我也会在雨中去另外一个世界和他相会。
我经历过两次婚姻。第一次,我曾付出了所有,但没能挽回丈夫的心,没能挽救那场婚姻。第二次,我也曾信心满满,丈夫对我也算不错。但天有不测风云,刚结婚几个月,我身体不适,去医院一查——尿毒症。得知这个结果时,我苦心搭建起来的生活信心,一下子便坍塌了。眼看着新房变病房,眼看着丈夫一天天对我疏离。我没有强求人家,新婚眨眼变成了离婚。
记得那些日子,我仿佛一个木头人,吃饭、睡觉加发呆,不跟任何人说话,包括父母。我的人生进入了谷底,当时我想,也许就会这样慢慢死去吧。晨昏之时望着马路上行色匆匆上下班的人们,以前被自己认为负累的工作在这一刻却成为了一种奢望。
以前开朗乐观的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怨恨和不甘。
年迈的父母看我成了这个样子,每天强忍着悲痛,变着法儿的逗我开心;可爱的哥嫂为我四处筹集透析的费用。看着一家人为我这个病人不知疲倦地忙碌着,我逐渐想开了,既然人生将我带到了这个境地,我没有选择;既然自己如此痛苦,为什么又要拖累家人呢。为了让父母、哥嫂安心,我强做欢颜。但我心中的痛苦,是没有人理解的,我只能把它埋葬在心底。
二、也许同病相怜的缘故,我对小磊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我的生命完全靠透析维持,日子一天天过着。2009年初夏的一天,在医院里,我的透析就要结束时,血透室的门被推开了,我看到一个男孩被他妈妈用轮椅推了进来。那个男孩在轮椅上蜷缩成一团,看得出来,他很痛苦。他妈妈不停地来回推动着轮椅,不停地跟他讲话,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痛苦。因为我是提前预约好的,上午做,他是新病号没有预约,只能等有预约的做完后才能做,一般得到下午。
因为我是血透室的常客,和护士、其他病人很熟,慢慢地听到了一些关于那个男孩的议论。他叫小磊,年龄和我相仿。因为他几乎不怎么说话,所以再具体的情况,别人也就无从得知了。
因为小磊也经常来做透析,大家逐渐熟悉起来,见了面也会打个招呼。半年后,小磊的病情趋于稳定,他又回到了工作岗位。当时好多病友包括我,都劝他别去工作了,这种病不能累着,而他说自己是办公室的文员,不是体力活,没事。
有一天我需要写一份申请材料,当时的我哪会写呀。我想小磊是文员,应该会写,于是在一次透析时,找他帮忙。他笑着答应了,再去时,他便交给我一份用电脑打印出来的申请材料,写得工工整整,很漂亮。
我这个人嘴很笨,当时都没有来得及说声谢谢。再次去透析时,便听说他因为过度劳累导致病情加重住院了。
和小磊算是病友,和他父亲也算熟识。在医院的走廊里,小磊的父亲含着泪对我讲了他的故事。
小磊曾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他前妻没有工作,平时也不做家务,整天就知道在外头疯玩,抽烟喝酒打麻将,甚至夜不归宿。而小磊是是传统的中国男人,不抽烟也不喝酒。俩人吵过、闹过,也坐在一起谈过,但小磊的一切努力都付之流水,最终俩人离了婚。在那场婚姻中,传统的小磊付出了自己所有的感情,但收获了满身的伤痛。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再加上别人对他及前妻的闲言碎语,不善言谈内向的他经常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离婚半年后,小磊被查出患有尿毒症。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男孩子竟然有如此痛苦的过往,更让我感到震惊的是,我们的过去居然惊人的相似。我的第一段婚姻也是如此,我的前夫和他的前妻一样不务正业,我也是为此离得婚,患的病。
看着病床上吸着氧气、蜷缩着身体的他,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心疼,我很想走到他床前,轻轻地抚摸他的额头,柔声地安慰他几句。可我没有,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他警觉着有人在看他,抬头看是我,艰难地挤出一点笑容。那一刻,我突然读懂了他的心,他和我一样都是那种把伤口掩藏起来的人。他拖着病体去工作不是为了那点工资,而是他不想别人把他当废人看,工作上他也是努力做得比别人更好。后来他病情好转出院后,他和我说,这次住院真的是因为累的,因为他在一天之内赶写了5份材料。
三、在小磊的影响下,我开始改变自己
虽然小磊病情稳定了,又去上班了,大家也都以为他没事了,但是只有我知道他是在硬撑。因为每次他和我坐同一趟车,他虚弱地连车门都打不开,每次我都抢着主动为他开车门,因为我不想让别人认为他是一个病人,不想让他觉得尴尬。
一起聊天时,我刻意地回避着他的过去,他也一样。因为我们彼此知道,过往对我们俩来说,都是一道不可愈合的心伤。我不想别人揭我的伤疤,同样我也不会揭他的伤疤。聊天时,有时别的病友在场,不经意地会问起他的婚姻和家庭,这时我都会为他打圆场。也许是他看出了我和别人对他不一样,也许是他感觉到了我对他的这份尊重和理解,我们俩逐渐走得越来越近,他有什么心里话都会对我说,我有什么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都会想到第一个告诉他。
小磊很博学,天文地理、政治历史、诗词楹联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一谈起这些,他便眉飞色舞,好似换了一个人,但曲高和寡,他一讲这些,别人也许不懂,也许就爱谈论张家长李家短,大家或者保持沉默,或者就散开。而我每次都仔细聆听,还问这问那的。
我的文学路,也是在他的影响之下才走的。记得前年夏天,我们家买了电脑,我问小磊他的QQ号,希望他把他的网友介绍给我。小磊竟然说:“我的网友都是文化圈里的,人家未必愿意和你聊天……”我听了很伤心,也很气愤,好像我多没文化似的。
我暗自喜欢小磊,自然希望能和他的朋友交往。便暗暗发誓,将来我也要在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章。
从那之后我开始自学文学知识,看大量的文学作品,并试着将自己的日常感受记录下来练笔。慢慢地,在文学的海洋里徜徉的我,性情也改变了,从前那个脾气暴躁的我变的温柔宽容,内心深处不再是恨也不再是怨。面对这个世界,我的心中充溢着爱。为此,我暗暗地感谢小磊,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如果不是他的激励,肯定没有我的现在。
那时我写的一篇日记被父母看到了,他们不知是谁写的,拿给了我家的一个大学生邻居看,结果那个大学生说,这肯定是一个大学生的文笔。当我告诉父母,那是我写的时,他们一脸惊讶,至今我想到他们的表情,仍会笑出声。直到此时,我才明白小磊为什么不愿让我贸然和他的网友聊天了,因为以前的我对于文学的确肤浅,贸然和那些文人墨客聊天会被他们耻笑的,他是不想我受到伤害。
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小磊。开始我认为自己就是单相思,小磊肯定不会看上我这个傻傻的女孩的。可是回想起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他不止一次对我说,你瘦了,要多保重。再仔细想想他看我的眼神和看别人的是不一样的,他对我说的话和对别人说的话也是不一样的,他看我时眼神中充满了柔情,对我说话时柔声细语,充满了关心。那时,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两个已经被判“死刑”的人,竟然会相恋。
五、他走了,走得如此决绝
但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两个月后,老天爷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大雨连着下了半个月,雨过天晴我去透析时没看到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悄声问护士,护士说,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护士轻轻地推我,问:“你怎么哭了?”我才发觉自己满脸是泪,我说,相处了这么久的一个病友离开了总会让人难过的。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感情,逝者已矣,我不想让别人再去议论他。
知女莫若母,我母亲虽然不知道我们的感情,但是她知道我对小磊有好感。母亲安慰我说小磊是想到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安心自己的创作,也许天堂比较适合吧,他才去了。我也知道,死亡对小磊来说是一种解脱,只是我无法接受。
失去小磊,我的生命失去了颜色,整个人没有了灵魂,我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去接受这个现实。我告诉自己虽然小磊走了,可是他的心愿还没有完成。他还有好多事要做,他走了,他的心愿我来帮他实现,他要做的事我来替他做。在整理他生前留下的那些作品时,我才发现有很多写我的诗词,还下载了很多开网店的流程。这个傻小子为我做了那么多,居然没有向我表白。
前段时间,他的一个好友把他的作品编辑完成了,将要出版。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的好友们知道了我的存在,知道了在小磊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们俩曾有过如此温暖的爱情。他们都很好奇,他们不明白随时可能离开这个世界的小磊竟然还会有人爱着,如此痴傻,如此投入。他们说等小磊的书出版后送给我一本,我说不用了。失去至爱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如果我触摸到他的书,看到他的文字,那就是向我伤口上撒盐,将会让我回忆起关于他的点点滴滴,痛苦的甜蜜。这个世界中没有他,我会想象我们在一起时开心的事,想想他的笑,他的话。
一个知己姐妹说小磊是我一生的遗憾和心伤,是我一生都写不完的情诗。的确,如果天堂里能够有车来车往,我们两个就不用两相遥望了。虽然小磊逝去的这一年间,也有人向我表露好感,但是我拒绝了。纵然有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也难慰我的心殇,玫瑰虽好可我心里只有百合香。
每日都靠透析才能活下去的我,不知道哪天就会离开这个世界。我想,我去的时候,一定会是笑着的。因为我可以去找他了,可以牵他的手,偎在他的怀中,悄悄地和他说情话,我会告诉他我在这一年里所做的事。
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就要团聚了,祝福我们吧。
记者手记:
和流星应该是老朋友了,去年夏天我曾采访过她,听她说自己两段失败的婚姻,听她说自己和病魔抗争的故事。当时她没有和我说起过小磊,当时她应该正和小磊交往,正在体味着爱情的甜蜜。当时我能感觉她是幸福的,只是准确的结果我没能猜到。
我曾对她说,你根本不像一个尿毒症患者,你诉说自己悲痛的过往,好像在说一个外人的故事,那么淡然,那么平静。正如流星所说,她想放下,把过往放下。
我想说的是,人生是一个过程,是一条奔流向前的河,你留恋也好,你痛苦也罢,终将不会回头。每个人需要把握的只是当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