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国槐(家槐),因为生长慢,老家人管它叫笨槐。
小时候,老家的宅院里,有棵笨槐。这棵笨槐长在南厢房的前面,整个树冠如撑开的一把巨伞。笨槐树下,是纳凉的好处所。夏天,每日三餐的饭桌就摆放在笨槐树下,撤去饭桌,笨槐树下经常摆放着几张小板凳,还有奶奶的针线簸箩。
夏天雨多。雨天,玩儿雨,是我们最开心的一件事,弟弟脱得净光,我和姐姐们穿一身短裤褂儿,淋着雨在庭院里嬉笑打闹。雨停了,坑洼不平的街道上有一个个小水坑儿,我们飞跑着跳水而过,飞溅的水花打湿了衣服,也弄湿了别的小伙伴儿,小伙伴儿再如法炮制,欢快的嬉闹声盖过了高亢的蝉鸣。大人们的呵斥大多半真半假,女孩子们会被父母拖回去换身干净的裤褂儿,之后照样开心玩耍儿,而我却会遭遇一件小烦恼。
我双脚的小脚趾甲的外侧,还长着一颗“小趾甲”。 平时这个小趾甲像一粒瘪瘪的白芝麻,看不出异样,但我玩儿过雨水后,小趾甲经了雨水的浸泡,变得鼓胀,像根刺,硬硬地竖起来,穿上塑料凉鞋后,会钻心地疼痛。这颗小趾甲,姐姐和弟弟也有。奶奶让我们坐在笨槐树下的小板凳上,拿着一把剪刀,挨个给我们剪趾甲。姐姐和弟弟的趾甲剪掉后,没有任何妨碍,惟独我的趾甲剪掉后,会有血丝渗出来,弄不好还会发炎流脓水。每每这个时候,我会可怜巴巴地坐在小板凳上,奶奶一边鼓捣那些棉线穗子,一边絮絮叨叨地讲故事。
“四丫,别怕!小趾甲是先人留给咱们的一个记号。记住了,长大后,任你走到天边,遇到脚上也长小趾甲的人,就是一家人。500年前,山西洪洞县有老鸹窝的一棵大槐树底下,就是咱们的老家----”
这个老掉牙的故事,乡里随便哪个老爷爷、老奶奶,都会讲一段。故事里的战争、瘟疫、难民对我来说,有些遥远而模糊,但奶奶哼唱的歌谣我倒是百听不厌:“槐溜蛋,哗啦啦,槐树底下是俺家----”
槐溜蛋,是笨槐的种子。笨槐能够结子,实在不易,因为好多槐花不等绽放,就被风雨摧落,另外,还有下文的原因。
在乡下,笨槐可是宝贝。槐米(槐花蕾)、槐子(槐溜蛋)可以入药,槐花可以做染料。每年夏天,槐米在枝头隐约可见,就有扛着长竹竿和麻袋的外乡人在街头逡巡,发现有槐树的人家,就上门和主人商议,价钱谈妥了,他们就用长竹竿采摘槐米。外乡人采摘槐米时,主人会及时提醒:“可别都采光了,记得给槐树留个种!”
出售槐米,曾经是农家添补家用的一个大进项。后来,乡里人有了更多挣钱的门道,不那么在意槐米了,也没有外乡人来收购槐米了。尽管笨槐木质坚硬、有弹性,是上好的木材,但因为它生长慢,家乡的笨槐越来越少了。老家的那棵笨槐,翻盖老屋时,因为碍事,也被锯掉了。
难得的是,我生活的这座城市,也有一条槐树街。多雨的七八月份,正是笨槐的花期。笨槐花朵细小繁密,淡淡的黄绿色,开在枝头并不显眼,雨季濡湿、温热的空气,把槐花的清香酝酿得馥郁、悠长。
漫步槐树街,看着风雨过后的落英缤纷,平添了几分怅惘。电影《城南旧事》里的那段童谣,穿越了造化的时空,又在耳边清亮亮地响了起来:“槐树槐,槐树槐,槐树底下搭戏台……”
石家庄市桥西区谊联街25号1号楼3单元301室 陆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