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档案

宋国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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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人：柳多
地址：沧州市献县
年龄：6 4岁

采访手记

  　　认识柳多的人，都说她这一辈子不容易。是啊，中年守寡，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又给他们盖房娶妻。可以说是拼着自己的老命完成了一个母亲该尽的责任。如今，老了，没有力气了，没有本事挣钱了，又被儿子们逼出了家门，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幸福，却又被儿子们逼着放弃。
 　　 谁都有父母，谁都会老去，做人要怀一颗感恩的心。也许有些事情的确没有道理可讲，但希望每个人都学会换位思考，尤其是做儿孙的。多替老人想一想，也许做儿女的让一步，老人会让十步、百步。
 　　 年轻人知道追寻自己的幸福，老年人更希望。

　　这个世界存在公平吗？在我看来，没有。
 　　 我40岁时，丈夫撒手人寰，抛下了我们孤儿寡母。为了不让年幼的孩子受气，为了让孩子有个平静的生活，我选择了一个人坚持。
  　　慢慢地看他们长大，为他们盖房、娶妻。一个寡居的农村妇女要付出多少艰辛、多少泪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两个儿子都娶妻生子了，当我觉得这辈子的任务要完成了的时候，生活再次戏弄了我，婆媳矛盾让我有家难回。不得已进城打工，在一个新的环境中，我又向前迈了一步，当认为自己再次找到幸福时，麻烦又来了：儿孙们变着法儿阻止我再婚，把我“圈”到了家里。
  　　一面是亲情，一面是自我，孰去孰从，我有些迷茫了。

一、起早贪黑，我和丈夫用双手创造了幸福

  　　如果丈夫没有早逝，我想和大部分农村女人一样，年轻时吃苦干活、相夫教子，年老后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但命运无常。
　　  我和丈夫是通过媒人认识的，婚前并没有太深的了解。不过在那个年代，大部分夫妻都是先结婚后恋爱，所以婚前的陌生并没有妨碍我们俩成为一对恩爱夫妻。
  　　丈夫弟兄们多，公婆也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家里很穷。随着两个儿子的降生，生活更是捉襟见肘。
 　　 我没有抱怨，因为丈夫对我疼爱有加，两个儿子聪明懂事。干了一天活，满身疲惫地回到家中，听到儿子美美地叫“妈妈、爸爸”。这个时候所有的辛苦都烟消云散，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但总是这么穷也不是办法。上世纪80年代初期，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起，脑瓜活络的丈夫从中看到了发财的门路。他和我商量：“现在人们手头上都有点活钱儿了，你再看咱们附近的集市上卖衣服的很少，人们肯定有需求，咱们是不是可以倒腾衣服卖？”其实我早就有这种想法，我们俩一拍即合。
 　　 东挪西凑了3000块钱买了辆三马车，批发来大人、小孩的衣服，开始赶集、走村串巷卖衣服。我们俩都舍得吃苦，每天起早贪黑，每个集市上都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赶集回来，有时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就得下地忙活地里的活儿，非常辛苦。
 　　 一分付出，一分收获。虽然辛苦些，但看着渐渐鼓起来的钱包，我俩都很满足。几年下来，我们不仅还清了当初做生意时所有的欠债，还有了一些积蓄，我们家也成了亲朋们羡慕、学习的榜样。
 　　 两个儿子一天天地长大，一个个壮得跟小牛犊一样。看着俩人每天生龙活虎的样子，我心里特别踏实，觉得受多少苦、多大累也值了。本来嘛，日子就是给孩子们过的。多给他们攒些钱，盖处好房子，讨房好媳妇，别人家不都是这么过日子嘛！
 　　 转眼间，我40岁，和丈夫结婚也十多年了，小日子过得非常滋润。虽然每天仍是忙忙碌碌，但我觉得前路一片光明，日子很有奔头。

二、晴天霹雳，丈夫的早逝打碎了我所有的幸福

  　　天有不测风云。
 　　 也许是老天嫉妒了我们的幸福，也许是我这辈子就没有享福的命。日子刚刚好些了，一个晴天霹雳彻底击倒了我，丈夫竟然得了癌症。
  　　有段时间，丈夫经常说心口疼，当时我并没有在意，总觉得他是累的。便变着法儿地让他少干点活，多吃点好吃的。但情况并没有明显好转，我劝他去医院看看。但他总说：“我才40多岁，壮得跟牛似的，去啥医院，白糟蹋钱。”
  　　后来，丈夫疼得实在厉害，不得已才去了县医院检查——癌症晚期，已经大面积转移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当即瘫软在地上，从来没有想到过我的幸福就此会戛然而止。
 　　 我这人天生不信邪，不相信丈夫会得了绝症。四处求医问药，打听各种偏方，想从死神手里把丈夫抢回来。但丈夫的病并没有因为我的努力而减轻，反而一天比一天重。面对和自己相濡以沫十几年的丈夫，我没有听亲朋的劝说，不惜一切代价给丈夫治病，钱也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早年的一些积蓄很快花光了。
　　  最终，丈夫的命没有保住，我们家也从一个富裕户再次成为贫困户。
 　　 丈夫走了，留给我的是一屁股债和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送走丈夫的那一天，我不吃不喝，不哭不笑，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回忆曾经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一起创业的日子。我心里明白，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以后所有的困难都将我一个人扛。
  　　我对着丈夫的牌位暗暗发誓：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让两个儿子活在贫困中，我会努力，让你在九泉下安心。我要振作起来，这个家如果没有了我，会倒，因为咱们还有儿子。
  　　多少人劝我向前迈一步，都被我拒绝了。看到过多少再婚家庭的悲剧，尤其是对孩子的伤害。我不想重蹈他们的覆辙，无论多难，我会努力，我要让两个孩子有一个安稳的家，我想要让两个孩子安心地长大。

三、勇挑重担，母子三人相依为命为生活打拼

　　  丈夫去世之前，我虽然辛苦，但很轻松，从来不为生活操心发愁。如今不同了，我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服装生意干不下去了，只能回家种地，农闲时到附近打点零工。我每天起早贪黑，拼命地干活，为了减轻生活的压力，也为了减轻自己思念丈夫的痛苦。虽然是个女人，但地里的庄稼　　从来没被别人落下过。虽然经常累得直不起腰来，但我从不抱怨。晚上闲下来时，便和两个儿子唠家常，说我和他们的父亲一起创业、一起辛苦的故事。想让自己的孩子长大后也要像他们的父亲一样，不怕苦、不怕累，也能独当一面。
 　　 只要孩子们有了一点点进步，无论是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中的，我都打心眼儿里高兴，盼着他们能快快长大。
  　　我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农忙时，两个孩子跟我一起下地干活。怕我累着，兄弟俩都抢着干。
 　　 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我的压力也与日俱增，有两件事像是两块大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一是必须要给两个儿子盖新房子，在农村没有新房是铁定说不上媳妇的；二是要给他们娶媳妇，这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我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为的就是给孩子们盖房娶媳妇。老天可怜我，责任田在我的侍弄下，收成一直很好。农闲时给人家打工，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40多岁了，打工的人里面几乎没有像我这个年岁的了。有时候，不了解内情的工友跟我开玩笑：“大姐，过日子心别太强了，赶快回家抱孙子去吧。”我苦笑一声，啥也不说，因为我是母亲，我要完成一个母亲的责任，要完成丈夫未竟的心愿。
　　  整整10年，一个女人顶着一个家所有的艰辛和痛苦。尝遍了人间所有的苦与累，流尽了这一生的泪水和汗水，但我从来没有跟别人抱怨过。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命。
 　　 两个儿子相继到了成家的年龄。我拿出了所有的积蓄，舍着脸又向亲戚朋友借了点，给两个儿子盖起了新房，娶了两房儿媳妇。
  　　村里人提到我，都竖大拇指：“这个女人真厉害，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日子过得还挺强。”

四、婆媳不和，一气之下进城当了保姆

 　　 看着两个儿子相继成家，我心里那个美劲儿就甭提了。因为我完成了一个母亲、一个单身母亲应尽的责任，也实现了自己当初的誓言，让丈夫在九泉之下安心了。
 　　 二儿媳过门后，我好似卸下了肩头上的千斤重担，憧憬着自己的未来：儿孙绕膝，含饴弄孙，快乐地度过自己老年的岁月。
　　  可是，我的快乐还没有正式开始，便被无情的现实击碎了。
 　　 也许是心理压力骤然减轻，也许是多年来的劳作早已把我的身体掏空，二儿子娶了媳妇没多长时间，我便病倒了。
 　　 动了手术，住了一段时间院后，恢复得还算不错。但原来那个风风火火的人已经不行了，身体开始发胖，还患上了高血压等老年病，体质在急剧下降。
　　  正当我因为疾病而痛苦不堪的时候，家事也来了。
 　　 大家都知道，婆婆和媳妇永远是对冤家，我家也不例外。原来我很少想到婆媳关系这么难处，总觉得我付出了自己该付出的东西，儿子、儿媳也该付出他们该付出的东西。我并不懒，　　也不是不通人情，但总觉得两个儿媳不通情理，很简单的事情让她俩一搅和就乱了套。
 　　 因为二儿媳进了门，两房媳妇了，不能总在一起过吧，必须要分家。就是因为分家的事情，两个儿子和我，算是三家人吧，闹得一团糟。
 　　 事情很简单，因为我一个孤老婆子也没啥财产，无非就是那几亩责任田。两个儿媳都觉得自己吃了亏，谁也不让步。找人调解过，不行；我也和他们专门谈过，油盐不进。
  　　开始我还能语重心长地跟他们说，但怎么说，两家谁也不服软，把我这个老婆子夹到中间很难受。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两个儿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从开始的吵闹到后来完全撕破脸皮。
 　　 我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十多年含辛茹苦，把两个孩子拉扯大，最后却换来了这样一个结果，让我情何以堪。
 　　 我老了，真的老了，没有用了。看着他们对我那种冷漠的态度和无情的眼神，我的心也寒了。这个家，这个我付出了大半辈子辛苦的家已经不属于我了。在一场激烈的吵闹之后，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在一个亲戚的帮助下，到县城做起了保姆。

五、寻找幸福，无奈再遭儿子坚决反对

  　　在县城安顿下来后，给两个儿子打了电话，让他们别惦记着了。唉，吵归吵，闹归闹，毕竟母子连心，也许他们心里只有自己的媳妇，没有了我这个老娘，但我还是惦记他们的。
  　　当保姆的时候，我已经50多岁了，身体也不太好。但我这个人做事认真，心眼实诚。在雇主家干活时，总觉得自己拿了人家钱，就得给人家干好。给人家看孩子时尽心尽力，怕渴着，怕冻着，不让孩子受一点委屈，比当年看自家孙子还要尽心。
  　　几年时间，我走过了不少人家，每一家对我都非常好，分开时都是难舍难分的，尤其是我看过的孩子，抱着我哭：“奶奶，不愿让你走，不愿让你走。”我知道，自己只是个保姆，自己的心还在农村那个家。
  　　那几年，我很少回老家，有时过年也在雇主家。因为不在一起，和儿媳们的关系有所改善，起码可以做到见面后客客气气。
  　　我逐渐适应了城里的生活习惯，交了不少朋友。一次，一个要好的姐妹说给我介绍个老伴。
  　　我本来并没有向前迈一步的想法，觉得丈夫去世后，那么苦的十多年都熬过来了，还在乎将来那20来年吗？但再想想这几年来儿子、儿媳对自己的不理不睬，想想自己凄凉的生活，觉得也许往前走一步是对的，生活总要有个依靠，万一身体不好了，也有个人照顾。
  　　我接受了姐妹们的劝说，多方考察，找了个老伴。怕儿子们不同意，我没敢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偷偷地搬到了一起。
  　　老伴比我大两岁，是个文化人，对我嘘寒问暖的，我们两个人性格也很合。自从有了老伴后，我的心情好多了，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老伴是退休工人，我们未来的生活有保障，我心满意足，想着这样的日子才是自己希望的日子。
  　　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久了，儿子们听说我在城里找了个老伴，都不愿意了，非让我回家。我跟他们说：“我在城里住着挺好，不用你们操心。”
  　　去年夏天，大孙子遭遇了车祸，腿骨骨折。我很心疼，毕竟大孙子是我一手带大的，便回家照顾了几天。这下，让大儿子找到了借口，不让我回家了，说：“孩子身体还没恢复，你这个当奶奶的，应该在家多照顾照顾啊！”另外，小儿子又把他家的两个小孩推到了我面前，让我给他们看孩子，并且还跟别人说：“这个老太太没良心，放着自家的孩子不看在外头给别人看孩子。这回她要不给我们看，以后就甭想进这个家门。”
 　　 这下，我成了名副其实的保姆，看着一个病人，带着两个小的。几个孩子的吃喝拉撒都得照顾，每天累得我腰酸背痛。
 　　 时间一长，我进退两难。总是在老家住着，肯定冷落了城里的老伴，对人家不公平；离开老家去城里，儿媳妇的警告又在耳边回响：你现在不给我看孩子，老了就甭进这个家门，我们也不管你。
  　　我不敢想自己以后的日子，更不敢想有一天老得动不了了，会不会有人管。我经常以泪洗面，感叹自己这苦命的一辈子。  感谢献县老年大学张熙凤提供线索及部分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