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在天空的花

莲蓬子

夜如此绚烂，深邃的天幕盛开着无数的花朵，多彩的大伞层层降落，罩在头上，四周透明着色彩重重的线条，目光眩晕，恍恍惚惚，沉迷在斑斓的仙境……一个声音梦幻般响起：我看到世界上最美的花……缥缈无垠的的声音啊，是你吗？你又看到如此美妙的烟花，感受到如此美妙的爱，是的，你看到了……

一

那是你生命的最后一个春节，我等着你的来信，我知道你一定会写信给我。信还没有到，电话里响起你柔软的缓缓的极富深情的声音：我看到了世上最美的花。继而沉默，只有电话嗡嗡的占线声，许久，我似乎听到了你低低的啜泣声，我不敢开口，更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候，我只能做一双耳朵，而你最需要的也是这双耳朵。

你断断续续地讲述，使我仿佛走进了你的身边。

婆婆搀着行动已不便的你挪到窗户旁，替你披上大衣，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你把头稍微探出来点。楼下传来儿子清脆的喊声：“妈妈，看好了！”丈夫高大的身躯，在闪烁的彩灯辉映下忽明忽暗，忽长忽短。他一挥手，潇洒帅气，更霸气。你曾说你爱他的就是那种男人的“霸气”，靠在他胸前极有安全感。我仿佛看见了你脸上的笑意，深深的爱意。随着声声爆响，一枚枚火弹升空，顿时黑沉沉的天空绽开无数灿烂的花朵，铺天盖地地散开来，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一团团，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你说，花开到了天上，美极了。楼下传来人们的欢呼声，惊叹声，各个窗户都有人鼓掌，你笑得像花儿一样。“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你说。

只有八岁的儿子蹦蹦跳跳上楼来拉着你的手，“妈妈，好看吗？“你吻着他，眼里含着泪，“好看极了！”丈夫抱起你走向卧室时，婆婆的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整个晚上你都伏在爱人的臂弯假装熟睡，爱人整个晚上一个姿势拥着你，动也没动。

“我怎么能睡得着？”你说。

为了给你治疗，家里已经债台高筑，这次放烟花，虽然没人提可你也能猜得到，这笔费用不是小数目，那么美的烟花，在那个年代一般人家根本买不起，你很难过，不是因为钱，而是那一份沉甸甸的爱。身体的痛楚已然习惯，不算什么，而心里的幸福却如清溪般流淌着，涌动着。你享受着那种温情，脑海里全是绚丽的花朵——你就是其中那最美的一朵。

你的声音平静而悠长，淡然而深情，电话这头，我一个倾听者早已泪流满面。

你说那是最美的爱，爱在你生命的尽头，你懂，我也懂。

二

天空的花呀，是山里的野花开到了天上。

妙龄的我们，暑假，在故乡的山上放马。山连绵不断，山里的野花漫沟满壑，红的，粉的，黄的，白的，蓝的，紫的……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一片片，可我们舍不得摘，躺在花丛中头枕青草，闻花香草味，近彩蝶黄蜂。“假如这花开到天上，一定很美！”你说，大眼睛忽闪忽闪。那天，天湛蓝湛蓝的，天边只有几丝白云缭绕。我说：“就凭你的大眼睛，有多少男孩子巴望着实现你的愿望。”你跳起来打我，“你也一样。”我们在野地里追打着，嬉闹着，不远处的马儿也停下来吃草，看我们“咴咴”地叫着。

花儿终于开上了天空，灿烂在深沉的夜空，灿烂在你悲戚又幸福的心里，灿烂在你生命最后一个春节之夜，湿润了我的眼睛。

三

你爱人把你喻成“金凤凰”，你幸福的语气和眼神感染打动了我，我虽然不是“金凤凰“，可我一定会幸福的。我努力把我幸福的模样给你看，你笑了，一语就揭穿了我的心虚，”你很忧郁，知足吧，他很爱你的。“你说。是啊，我应该知足，可你不知足，你去学微机。难啊，你信中说，文化有限，什么也弄不懂。有人和你说：“算了吧，回家种地吧！”就因为这句话，你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学会，更要学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你成功了，从一个公司的小职员干起，只用了一年的功夫，就升到了部门主管。我由衷地为你高兴，为你鼓掌，山里的“金凤凰”飞到了北京，竟扎了根。你的倔强、诚实、睿智造就了你的成功。你是一个奇迹，山里凤凰的奇迹！然而“奇迹”没有了——你生命的最后文字留言就是：今天会有奇迹产生吗？你盼望的奇迹，人人都盼望的奇迹，如今就是——“金凤凰“飞走了，飞到了云彩的那边，那天上有无数的花绽放着，漂亮极了。

四

我接到你走的噩耗，手拿话筒，沉愣了许久，飞奔到野地里，放声大哭……而春天才刚刚苏醒，只有纤纤草绿，不见花影。辗转来到你的墓前，黑黑的墓碑，阴沉着脸，你的名字横横仄仄都留着眼泪，透着凄惶，黄土默不作声，而我泣不作声。墓前的花池很大，很多种花在风中摇曳，五颜六色，枝叶激动悲怆地颤抖着，浓郁的花香，清心沁肺。那就是你呀，低调而浓烈，素雅而娇贵。蝴蝶翩翩而舞，蜂子嗡嗡而歌，仿佛看到你，睡在花丛中，闭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描成两道墨，嘴角翘起弯弯的笑。你睡着了，睡得真甜。啊！不再打扰你了，你睡吧！我拭了一把泪走开。

五

信早早收到了，在书页之间封了很久，很久，不敢拆开看。我怕看到你的眼泪，你的无助，你的绝望和怨恨，更害怕看到你的遗憾——那是你的绝笔啊！我真的没有勇气面对一个等待死亡的年轻心的独白。我在你“知足吧“的祝福声中扮演着传统女人相夫教子的角色。时光在一寸寸的流逝，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又闷又烦，好像行尸走肉一样没思想，没感觉，没血性，总觉得生活中缺少了一种非常重要的东西。一种不满、不甘的心理，孳生、泛滥、肆虐，压抑着自己难以呼吸。心在生活、梦想的矛盾夹缝中挣扎，那一刻我决然打开了它。想知道亲爱的你——一个即将离世人的心理状态；想知道你会给自己的挚友留下怎样的遗言；怎么样阐述你短暂的一生，是像我现在这样无助、痛苦和悲哀吗？

看着这字——歪歪斜斜，大而不乏力度——我心跳停止，空气凝固，突然之间，觉得自己那么卑微、怯懦、愚昧、贪婪和庸碌。

“我的生命短暂，可我没有遗憾

我努力过，奋斗过，打拼过，成功过，

我拥有很多：可爱的儿子，爱我的丈夫、亲人

领导的赏识，同事的关心

我很满足。

我哭过、笑过，苦过、累过，

可决不能抱怨什么。

每一个人的路不同，得失不同，

珍惜现在拥有，就是幸福。

不要低估自己的能力，那是自卑，也不要过于高看自己，否则那是夜郎自大，会被别人看不起。

现实生活和理想多时是相互矛盾对立的，

努力做好一件事不论得失，不计成败，平静面对，淡而处之，顺其自然，只要尽力就好。既然选择了就一定要走下去，虽然会付出很多，但最终收获的却是无憾一生！

我就是开在天空的花，虽然短暂，可我不会悲哀，我毕竟灿烂过。

祝福我吧，亲爱的朋友，在另一个世界，我同样祝福你：幸福安康！

这几段话，依你以前的字体，一页纸足矣，而你却用了好几张，你是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又寄予我多么大的希望，才完成你的这份坚强、不懈、坦诚、达观的人生简述。啊，我的朋友，你用你短暂的生命历程，激励还在漫长人生旅途上行走的我，让我步步坚定稳健，不悲观，不气馁，告诉我，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思考问题，耐心去领悟，用心用毅力去验证自己所走的路是否正确，直至无憾！

我心忽然平静如水，无风却起着激情。你的豁达收容了数不清的无助的小溪，汇成湖；你的坚韧为我筑起了堤坝；你的璀璨照亮了我前方的道路；你的柔情开了无数的花，在天上，更在我心上。

漫天的花啊，多彩缤纷的花，那就是爱呀，开在夜空，照亮一方，美丽一方！

那花一定是你，祝福我吧，我亲爱的朋友——花儿。我一定向你一样，勇敢、努力做好我自己，让漫长的人生道路开满绚烂的花朵，灿烂我的一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