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剪报》文选（1941）

文字之福

陈鹏举

    中国人的伟大先辈里，有一位是最不能忘记的。他不是别人，他是仓颉。

    文字之福，中国人谁也不能忘记。

    他创造了世界上最梦幻，或者说最写意却最接近世界本原、祖国本相和中国人内心本真的中国字。

    中国字内核是诗情，外表是书法。诗情和书法都是极其中国的。这“情”、这“法”，便是中国人个人和社会、家国和天地之间所有关系的基石。

    中国字很梦幻。依然梦幻着的后人说，“出”和“重”两字可能搞错了。“出”字是两座山，该是“重”的意思。“重”字是千里，该是“出”的意思。再一想，可能没搞错。“出”字是山套山，古时候人开门见山，不正是“出”的意思？“重”字是千里远途，所谓千里无轻担，不正是“重”的意思？中国字就是这样的梦幻意象，无从对应天地之间的物，对应的只是中国人的心。

    每个活生生的中国字，都自我。一堆中国字放在一起，便是奇迹。譬如中国人的名字，“芬”、“芳”、“英”、“雄”，还有“丽华”、“颖婕”、“恩福”、“国盛”，也就一两个字，竟然说不尽父母的期待和祝福。这样的文字团聚起来，已不只是文字的团聚，而是人心的团聚了。中国字，天经地义，是中国人心中真正的祖宗和庙堂。

    中国字出现了，自然要开出伟大的花朵来，譬如诗经、楚骚、山海经，譬如老子五千言、庄子逍遥游、孔子论语。这些文字开出来的花朵，是天道人心，是悲欢歌哭。这么伟大的思辨，却是惜字如金，吉光片羽，便是美不胜收。一切都像梦境一样美，不屑语法，天删地改，读起来只觉得醍醐灌顶。试想梦境里相见，谁会滔滔不绝？还譬如司马迁的史记，史诗的光辉和人格的力量，都由中国字呈现着一等的崇高、绵邈、雄浑和苍茫。

    中国字塑造了中国人。五千年来，每个中国人的额头，沐浴在中国字的光辉里。

    文字之福！仓颉创造的中国字，给以中国人之福，不吝挥霍，也不会停顿。

    【《解放日报》4月24日】 载第576期《再剪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