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剪报》文选（1760）

有生之年，尽其所有

江泽涵

    我对着一件棉毛衫愁了很久。

    此衫已完全发黑变黄，领子、肩胛、腋下都先后见洞。丢弃，终究不舍。不如剪了做些抹布，一个袖子抹桌子，另一个洗碗，前后两片可以抹地。物尽其用！

    很自然地想到了另一句：人尽其能。

    1994年，杨绛83岁。钱钟书已缠绵病榻，不久，钱瑗因脊椎癌也住进了医院。

    “照顾人，男不如女。”所以杨绛只求比丈夫和女儿多活一年。

    1997年，女儿先走了。第二年，丈夫也走了。不过，杨绛管这叫“回家”。

    “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

    “我不能逃，得留在人间，打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

    钱钟书留下了7万多页天书般的手稿和笔记，杨绛把它们逐一整理成册。

    90岁，开始翻译柏拉图的《斐多》；92岁，出版了《我们仨》，写尽了对丈夫和女儿的思念；96岁，推出散文集《走到人生边上》，一本探讨人生价值的书，也是对自己风雨一生的总结……至今，笔耕不辍。

    “人生一世实在是够苦。”杨绛在百岁感言中也如是说过。但我相信，她在照顾丈夫和女儿的时候，在书卷上耕耘的时候，心里一定是幸福的。

    每日散步7000步，喜欢做大雁功，也爱在树下徘徊，低吟浅咏，呼吸新鲜空气。谁不想拥有这样的辰光呢。今年，她已102岁。腿脚灵活，弯腰，手还能碰到地面。

    孤独地活着，也依旧善待自己，哪怕已是风烛之年。严格控制饮食，很少吃油腻的食物。生活清静，几乎婉拒了一切媒体的采访。

    物尽其所有，是惜物，爱物，敬物；人敬其所有，是惜时，爱时，敬时。

    人之生活，便是有生之年，尽其所有。我比对了杨绛的一些照片，竟是越老越耐看，可能就是这样将自己洗尽的。

    《羊城晚报》 载第551期《再剪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