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起丢失的文学梦
2013-07-01 没想到，真的没有想到，我竟在退休以后又捡起三十年前丢失的文学梦。 大概是七三年七四年，哥哥姐姐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书，他们如饥似渴地读着、吸吮着，仿佛在沙漠跋涉的饥渴中，相遇了清澈的甘泉，激动、沉浸，是那么的忘我。当时，哥哥看得入迷，竟然把饭烧糊了。姐姐边看书边和面，面盆竟然跑到地上摔烂 了。他们当然被妈妈骂了。我好奇这书里竟有这般魔力？胜过这每月每人只有区区十八斤粮食的小米饭？胜过这五毛钱买来的面盆？那个年代八毛钱能买一斤肉。我抄起一本《红旗谱》翻了一下，那时，还上小学的我，字还没认全，竟被书中的情节吸引住了。朱老忠与严世和，以这两个家庭为主线的农民阶级和冯兰贵为代表的地主阶级的残酷斗争，是那样的惊心动魄，人物鲜活得仿佛就在你眼前，春兰和运涛炽热的爱情故事，催你不看到底誓不罢手。饭就是这样糊的，和面的盆就是这样摔了！我想，妈妈要是看到这里，不会再说哥哥骂姐姐了。 从那以后，受哥哥姐姐的影响，12岁的我也迷上了看“大厚书”。《创业史》、《苦菜花》、《迎春花》、《野火春风斗古城》、《青春之歌》、《红岩》等一些曾经的“黑书”——这些书都受到过批判，被称为大毒草。记得都是用牛皮纸包着皮，原来的封面已经不知去向，不知有意撕掉了还是看烂了，书的边角打着卷儿，不知被多少人翻过，有的书脊已经散架还用细铁丝穿着。这些书后来都留在了我家，我才知道，它们是哥哥用陪伴我们兄弟姐妹度过精神饥渴童年的小人书换来的。每当看到纸箱里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地躺着的这些书，都会想起那段久远亲切的日子。 后来四人帮倒台，我上了中学，又有幸看了哥哥借来的许多外国文学名著。 我真感谢哥哥姐姐对我的影响、支持和启蒙，尤其是哥哥，这种影响和启蒙甚至超过了父母。记得在一篇题为《给哥哥的一封信》的作文里，我写道：哥哥，是你对书的喜爱，影响了我，你借的书我一本不落地都看了，你总是等我看完了才还。你借的书，每一本都那么好看，都是经典。巴尔扎克的《欧也妮·葛朗台》、托尔斯泰的《复活》、奥斯托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伏尼契的《牛虻》、雨果的《悲惨世界》等，让人难忘。那一部部伟大的名著，让我喜欢上了书里的主人公，对书的作者也非常崇拜。哥哥，是你在我心中播下读书的种子，并且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让我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梦想，我希望自己将来也成为一名作家，像伏尼契和杨沫那样。 爱看书的我也喜欢上了作文。那是高中一年级一次语文考试后。当时语文老师是李岚浩，她拿着考试卷站在讲台上，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慈祥，她把笑眯眯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投向我，我马上意识到有好事了。她说，这次语文考试，咱们班得了两个第一。一个是总分第一，还有一个第一，是咱们班同学的一篇作文获得全年级最高分，并得到阅卷老师的一致好评，这个同学就是梁淑增。 同学们都向我投来羡慕和敬佩的眼光，我的几个好朋友甚至使劲鼓起了掌，我倍感骄傲。李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声情并茂地朗读了我的作文。 下课后，李老师走到我课桌旁，轻声问我，你喜欢看书吧？我说，从小学就喜欢看。李老师点点头说，那就对了，好作文的背后必然有大量的阅读。 我满脸狐疑地向老师问道，可是我上初中时作文为什么写得不怎么好？ 李老师告诉我，读书有个消化积累转变成能力的过程，不会今天读了书，明天作文就写好了。当然，这个过程有的人长有的人短。从这篇作文看，你过去读的书已经转变成写作能力了。 三十多年过去，我依然记得那篇作文的题目叫《雪》。 从那以后，我的作文开始受到同学们的关注，我每写完一篇，同学们都争相传看，我也有了想当一个作家的朦朦胧胧的野心，也有了记日记和写读书笔记的习惯。为了写这篇散文，我翻出当年的日记，那个傻乎乎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花季少女歪七扭八地写着：一个伟大作家的作品，它给你的，包含了无尽丰富的内容，就如同进入了一个充满绚丽斑斓的五彩缤纷的世界。新鲜、热烈、激情四射。它给你的，是生命中的脊梁，让你挺身进入理想的国度。它给你的，充实着你的魂魄，让你驾着生命之舟远航。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大量外国名著涌进图书馆，《简爱》、《红与黑》、《吕蓓卡》、《悲惨世界》、《安娜·卡列尼娜》、《静静的顿河》、《汤姆大叔的小屋》、《飘》等，罗切斯特、于连、迈克西姆、冉阿让、格里高利等男主人公丰富的内心世界，爱恨情仇的细致刻画，翩翩绅士的风度，深沉真挚曲折的爱情故事，让我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进入了一个美轮美奂的情感世界，让我对未来充满无限美好的向往。书，成了我中学时代和当姑娘时代的伙伴、密友和导师。书，让我对未来充满无限的憧憬。书，让我成了一个有梦和追梦的人。 我至今难忘，读《简爱》时的感受。简爱那顽强坚韧的性格，震撼着我。她向罗切斯特展示了她内心的强大磁场，“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弱小的简爱，竟有着那么强悍的精神力量。有谁不会被这样的力量所感染？人不能因穷、不美、矮小而低微，穷人的灵魂和富人的灵魂是一样的高贵。人不可有傲气，但绝不可无傲骨！我沉浸在小说里，在这些小说里，我总能找到自己扮演的角色，改变我的思想和行为。 参加工作后，我在单位办了图书证。不用再跟着哥哥抢着看了，自己爱看什么就借什么。那时，我两耳不闻世间事，只要一下班就是看书。最喜欢上中班，下班后，家里人都睡下了，我快速冲洗一下，躺在床上，一看就看到凌晨三四点。急得父亲在外屋喊，不要眼睛了！ 《基督山伯爵》里的一段话，“我的天性，不愿意自己照料家务或应付任何一个男人，而希望成为一个艺术家求得心灵和思想的自由”。我为自己的梦活着，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书，影响着我，让我想成为，像梅花一样清香，像荷花一样亭亭玉立，像兰花一样高雅的人。 业余时间我埋头读书，让我的天空变得湛蓝。只要有书读，我就不会感到孤单寂寞。读着一部部伟大的经典就像一股股新鲜血浆，注入骨髓，撑起魂魄，让我的人生，变得那样富有诗情画意。我在日记里写道：潺潺河流，伫立中央，仰天长叹，容纳百川。林荫树下，曲径深巷，捧书女子，寻梦难归。 有了卢嘉川、林道静，有了罗切斯特、简爱，有了亚瑟、琼玛，有了保尔、冬妮娅，有了白瑞德和郝思嘉等等美好戏剧性的爱情故事，让我对爱情充满着浪漫的期盼、对未来有了无限美好的遐想。浪漫人生是人对理想生活的追求，理想是虚幻，脱离了现实，理想就会遭遇劫难，犹如受虐风暴，让你心力交瘁难以抵挡。 “我的天啊，给我平庸吧！”米拉波是否和我一样的体会，否则怎会有这般呐喊？ 海涅说过：“诗人在他不离现实的大地时是坚强有力的，只要他空想地在蓝色的空中翱翔，他就变得软弱无力了。” 我脱离了现实，沉湎于生活中虚幻诗境里。在面对真实的生活到来，惴惴不安不知所措。那时，苦闷孤独的我只能在日记里排遣：节日闲候三四日，孤零一人度中秋。只怨小女不识途，不比婵娟有玉兔。 今天翻开这篇日记，写得虽然青涩并带些傻气，那时却给我心灵莫大的安慰，让我坚定地在文学梦的道路上蹒跚前行。 孤独寂寞越发让我痴迷读书，希望从书中得到真理，去寻找梦的捷径。寻寻觅觅，上下求索。一天天过去，一年年流失，“只要天空还有星星在闪烁，我们就不必害怕生活的坎坷！”我在书里寻找慰藉，寻找生活的真谛。我伫立在文学殿堂的门前，试图叩响那扇富丽堂皇的大门，我开始学习大学中文系的课程，参加函授学习。那是一个几乎所有好学上进而又被文革耽误的青年人，都迫不及待如饥似渴地涌向电大、夜大、职大、函授和刊授等“五大”学习的年代，“五大”成了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也造就了无数人才。 我刚刚出发，试图踏上那片美丽的云彩，却被一个人的温柔融化了。一个风度翩翩青年，一个淳厚善良的人，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一个爱护我的人，这就是我的爱人，让我沐浴在爱的海洋里。结婚二十几年了，一路走来，享受这一路的美景，竟隐去了心中的那个梦想。就像随风摇曳的梅花干枝，美丽却又有落寞的缺憾。 “有一只大雁在蓝天飞翔，是归来还是飞去？我的归宿不是爱情！” 这句话在日记本的首页醒目地告诫着我。今天翻开，心中一阵酸楚。回想起流失的岁月，我把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沉溺了，完完全全给了爱情、给了孩子、给了家庭。当然这也应该。 我把自己的梦丢失了，乐不思蜀地放逐了二十多年。 “你，其实是一个非常容易满足的平庸的小妇人。” 这话是谁说的？我记不得了，好像说的就是当年的我。 我不甘心。 十八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霍尔巴赫说过，“人啊，不管你处在什么地位，还是按照给你画就的蓝图去寻求你企图得到的幸福！” 我站在夕阳下，凝思默想，是谁说的，退休是到了“只是近黄昏”的时节？在天的那一边不正有另一轮“红日”在冉冉升起吗？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我三十年前的文学梦，在退休后又重新寻觅回来。 孩子上大学期间买了大量文学书，其实那不是她的专业，她那看闲书的劲儿一如当年的我。读着孩子买的一本本当代文学名著，我仿佛回到了踌躇满志的学生时代，久远的记忆就像雨后蓝天上美丽的彩虹一样从心中翻滚而出，米兰昆德拉、陈忠实、莫言等中外文学大师似乎远远地在向我这个曾经的小小的文学爱好者招手。 就在这时，一位朋友告诉我，邯郸有个散文沙龙，是文学爱好者交流学习的地方。我高兴极了，我就像找到组织的游子，更像掉队很久终于追赶上队伍的一名懒惰的士兵。陶渊明有诗“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我的“旧林”和“故渊”就是对文学的热爱。散文沙龙又让我燃起了文学梦。我像一个没有写完作业，却要面见严厉老师的小学生，磨磨蹭蹭、胆怯狐疑地走了进来，散文沙龙张开双臂，热情宽容地接纳了迟到的我。 我的“追梦”虽然有些晚，但是“春天的后面不是秋，何必为年龄发愁？只要秋霜里结好你的果子，又何必在春花面前害羞？梦想和事业与世长久，谁的梦想和事业结合，白发就上不了她的头”。 听到、看到，一篇篇孔庆先、姚伊飞、张小童和左小词等优秀女作家的作品，敬佩仰慕之后，心中不由得一阵阵莫名的激动和悸动。我暗暗地想，假如三十年前，我也这样坚持下来，是否会和她们一样？
来源：邯郸晚报
yanjindong 发表于：2013/7/3 22:24:00 | 只看该作者 查看该作者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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