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剪报》文选（3404）

乐读记

李书磊

　　读书改变人生，却往往很难说是哪一本。更经常塑造人生的还是持续不断的广泛阅读，是不同年龄、不同境遇下的随缘涉猎。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在博览群书中反省经验、变换气质。马克思的文字汪洋恣肆，恩格斯平实深厚，列宁神采飞扬，都是可击节浮白的好文章。我还记得上初二时读《列宁选集》欣喜若狂的心情。后来在大学上中国古代文论课，读到“元气淋漓”这个词，我一下子就联想起列宁的文章。

　　中国古书读来很有亲近感。古书既是母语，也是“语母”。古书中字词有时特别入骨，状述一个情景、一种情态特别贴切、准确，让人怦然心动。重温古人遣词让我们对母语有新觉悟，于现代生活匆忙中体会到古人的细察深思。

　　读古书也是件轻松事。古代经史不是高头讲章，多是故事，很好读。《论语》是一部回忆录，有情节，有场面，很生动，所以孔子的话就能不知不觉说到人心里去。学生记孔子言行也很家常，仿佛是无心记下的见闻，一时不是很高大的形象也不省略。“子见南子，子路不悦”，估计是嘀咕了一些难听话，孔子脸上就挂不住了，赌咒发誓说自己没有别的心思，否则“天厌之”。这一个细节就让我感到《论语》是可信的。《论语》笔调，平和自然，优哉游哉，一读就读进去了，两千多年后也像是在从夫子游，变成了他的学生。

　　《孟子》可以说是一部游记，孟子说话很冲，滔滔不绝，是用食指点着人说话的样子，语调昂扬。他把一套道理说得很完整，算是有点理论性了，但因语气充沛也不觉得枯燥。孟子周游可以说是谋职也可以说是跑官，拔高点说是为了“行道”，他却仍然用这样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的语气，可见他所说的“浩然之气”是真的。《孟子》有青春气。从古人处汲取少年精神，也是读古书的一种奇缘。

　　读史难免是把自己放到里边的，读到险恶而内心悸栗，读到忠直而肃然起敬，参照之下忽然明白许多事情。

　　所有学问都与地理相关。“游记”“风土记”“岁时记”，但看书名就让人心驰神往。《徐霞客游记》笔下的山川古道、桃花杨柳，仿佛就在我眼前伸展。地方史志也可以看作是地理文献，出差到陌生地方，夜晚在旅馆的灯下读当地的志书，挥笔圈点，也觉得乐莫大焉。

　　（摘自《广州日报》）载第802期《再剪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