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剪报》文选（2563）

母亲的白条

梁 琴

    我3岁时，父亲从省邮电局下放去了垦殖场，母亲领着7个相差一两岁的孩子（二姐送给了姑妈），靠着父亲微薄的工资苦熬岁月。家里穷归穷，我们兄妹几个却人人发愤读书，个个成绩优异，学校惟一一名全市“三好学生”奖，也被我捧回了家。每次考试，三哥一交卷，老师总是第一个批改他的试卷，数学100分，附加题100分，三哥的试卷张贴在布告栏里，作为标准答案供同学们参照。得了“200分”的三哥，悄悄躲在一旁，看着布告栏前拥挤的人群，不免踌躇满志。

    满墙大大小小用饭粒黏着的各色奖状，是贫寒之家最美丽的装饰，也是我们对辛劳的父母最好的回馈。

    儿时，最苦涩的记忆就是交学费。新学年开学，是我们最难过的日子。一大堆孩子，需要一大笔钱。书费是咬牙也得交的，否则没有书怎么上课？交过书费，母亲再也拿不出一文钱来为我们交学费了。情急之下，母亲只好给我们每个人写一张请求缓交学费的白条，盘算着每个月从伙食费里挤出两个孩子的学费补上。

    每次，我都背朝着母亲赌气，不肯接那张白条子。

    记得二年级开学报名，老师接过白条，没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不久，老师当着全班的面，在课堂上无情地宣布：“没交学费的同学请站起来。”我是班长，刚刚叫完“起立”回到座位上，又被老师点名站起来，我低着头，拼命咬住嘴唇，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那些年，类似尴尬的场面，几乎每个学期我们都得面对，兄妹们各自咀嚼自己难言的那一份苦涩。

        2003年，在鲁迅文学院第二届高研班学习的我，应邀到温州师范大学讲课，说起“苦恼的童年”与“母亲的白条”。我对师大的同学们说：温州“人杰地灵”，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经济非常发达，温州人“敢为天下先”，属于先富一族，“含金量”很高。但是，温州也有许多贫困家庭，还有许多外来的农民工。在座的同学，将来都是做教师的，以后你们当了老师，千万不要对农民工的孩子说“没交学费的同学请站起来”，永远不要伤害一个穷人家孩子的自尊，拜托了。我真挚的托付，得到了同学们长久而热烈的掌声。

    现在念书不用交钱了。我为此特地打长途到上海，问大哥是否还记得母亲的白条。电话那头，大哥嘿嘿一笑：“怎么不记得，当年因为交不起学费，总是被老师叫起来。”大哥“站”的时间最长，为了让我们先交学费，他总是从开学一直站到学期快结束。每每想到大哥代我们“受罚”，总感到一丝内疚。

    时光消减了不快的记忆，大哥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他说：开始叫站起来的时候并不怎么难过，那时穷人家的孩子多，一站就站一排。后来慢慢人就少了，最后只剩下两三个人，就有点难过。不过心里想，站就站，家里穷也不是我的过错。幸好我成绩拔尖，虽然站着，内心却仍有一份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