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剪报》文选（1555）

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

　　　　　　　　　　　　　　　　　　　　　　李海燕/文
　　去年莫言获诺奖的时候,和一位文友讨论莫言的新作《蛙》。文友觉得计划生育题材,太政治化了吧?我却觉得,这是标准的现实主义题材,计划生育政策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和改变了中国人的心态、思维方式、生活方式等,恐怕还要几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完全显现出来。而发生在身边的许多关于亲子关系的喜剧、闹剧、悲剧、悲喜交集的正剧,也雄辩地证明,中国人的亲子关系也和社会进程一样,处于高度震荡的调整期。

　　从事例说起吧。春节期间,同学的小姨夫妇二人,利用春节假期和攒的年假共二十天时间,远赴美国西雅图,核心任务只有一个——拆散儿子和他的女友。结果,不但没有完成任务,还收到了儿子的最后通牒:“妈妈,你们再这样,咱们就断绝母子关系。”好在同学的小姨还比较清醒:“母子关系是血缘关系,不是你说断就能断的。”亲子关系当然不会断,但生气伤心是肯定的,小姨向我的同学哭诉:“我们这全是为他好啊,世上哪有父母会害孩子呢。”

　　无独有偶,我的同事身上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在美国留学的女儿找了个“洋女婿”,同事一听就急了,紧急派夫人赴美搞破坏。结果言语不通、在国外生活能力极低的夫人根本没有破坏力,住了一阵后铩羽而归。再后来有了小外孙,同事两口子却又乐得合不拢嘴,没事就揪着认识不认识的人看其小外孙的照片,算是喜剧收场了。

　　父母对孩子婚姻问题的关心,独生子女这一代显然远胜从前。这很好理解,只有一个孩子,他或她的一切成了父母生活的全部焦点。反观我的大学同学,全班36人,据不完全统计,迄今为止,有2人未婚,有3人婚后丁克,有6人离婚重组,其他均是一夫一妇一孩的标准家庭。在这个过程中,父母的身影和影响力似乎并不突出,好几个同学结婚时只是告知了一下家里,双方的父母到现在也没见过面,大家反都觉得很正常,似乎从离家上大学开始,自理、自立的过程也就开始了。

　　而现在的孩子,没有男女朋友的家长逼着相亲,没结婚的家长逼婚,没要孩子的逼着生育。结婚就一定要有房子、车子、票子……而我的同学们,不婚不育的,结婚时住筒子楼、住联房、租房住的,日子也都过着。虽说是环境条件变化了,但父母心态的变化恐怕更大吧。

　　我举的这些例子都属常情。父母与孩子相处,包括对孩子的教育养成,说是天底下最难的事也不为过。而且个体性极强,用我同事的话说:“选择任何一种方式都是有风险的。其他人的任何成功方式对你都是仅供参考,绝不可照章复制。”如果说对孩子的抚养教育是父母的天职,无法推卸；而孩子成年之后,对其工作、婚姻等生活方式的关心帮助,则应该只有建议权而没有决定权了。可惜多数中国父母在这方面总是越位。从古代的“父母之爱子女,必为之计深远”,到现代的“这都是为你好,父母怎么会害你”,都是越位心态的体现。你以为为他计深远了,可偏偏不是他要的；你以为是为他好呢,可如果他不喜欢,被勉强、被强迫的滋味会是甜的吗?

　　父母与孩子,虽然血脉相连,却是独立的个体。尤其是成年之后,生活是孩子自己在过,只要他自己认为适合就好,你的关心帮助,即使是爱,也要以孩子能接受的程度为好,过了就是害。如果因此而起纷争,伤心、伤神、伤身,甚至以死相挟闹出些惨剧,那就有违初衷,得不偿失了。

　　当然,这都是从理性的角度来说的,而世间事若都以理性就能解决,那人就不是人了。人是有情感的,还有句话,关心则乱。最有理智的人,面对情感、面对放在心尖儿上还怕不够暖的儿女,忘了理性二字怎么写,也是人之常情。很多的时候,血脉相连这个事儿平日都不记得了,一但冲突、碰撞甚至受伤,才蓦地发现,有多痛,就有多爱。

　　然而人生不满百,父母子女可以在一起的时光是很短暂的,为了这个,请稍稍拿出一点理性精神,让他们在你身旁的时光,尽量感受到的是爱与暖,少些伤与痛。

　　同事发给我纪伯伦的诗,有旷达的哲思之美,送给天下所有在生命的链条上,正在和将要为人父母的人——

　　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儿女,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的渴望而诞生的孩子。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爱,却不是你的想法。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你可以拼尽全力,变得和他们一样,却不要让他们变得和你一样,因为生命不会后退,也不在过去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