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剪报》文选（3270）

对 抗

尤 今

　　“年老”的信号，最先总是悄悄地、残忍地、真实地从双脚传过来。

　　年过八旬的爸爸，因为双脚乏力，最近接二连三地在家里摔跤，所幸过去高难度的军旅训练为他的身体打下了极好底子，每回跌倒在地，总能坐起身来。毕竟岁月不饶人，跌了好几次后，他发现要靠自己坐起来已越来越困难了；跌倒后的淤伤，还总让他熬受好一阵子痛楚；有一回，还得上医院以确认没受内伤。

　　为了他安全着想，我们兄弟姐妹不顾他一再反对，坚持给他买了一张轮椅。轮椅设计灵活，使用者不必坐着等人来推，可自行操纵，来去自如。

　　爸爸变成了一个老顽童，意兴勃勃地转动着轮椅，忽而东、忽而西；忽而屋前、忽而屋后，像风、像云，就是不像他自己。轮椅犹如新生的一双脚，着实让爸爸得意快活了一阵子，但渐渐地，他看出了别人不曾注意的弊端，原本无力的脚，越不挪动，越发无力；越不走，越走不了；于是，他又开始放弃轮椅而改用双脚了，一面扶着墙壁慢慢地走，一面声音洪亮地昭告天下：“明年，我要到中国去旅行！”他想去中国探望三个他日夜挂念的弟弟。过去，当身体健壮时，他每年一定去探望他们一趟；现在，他不肯相信自己“只能心动，不能行动”，所以，日日夜夜，邯郸学步。

　　那天回家，爸爸正坐在厅里看电视。几个小时后，我告辞时，爸爸突然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来，不拿拐杖、不扶墙壁，一步一步、慢慢地、坚定地走。走到门口，背脊直直地挺立着，微笑挥手，目送我离去。

　　啊，爸爸在八十多岁的高龄，再度拿出他不屈不挠的精神，顽强地与岁月之神对抗。他要用他的意志力，使绵软无力的双脚重新变得坚硬如铁。

　　（摘自《广州日报》） 载第784期《再剪报》